手术室的无影灯在林晚秋护目镜上投下冷白的光斑,她握着电凝器的手稳得像精密仪器,刀尖在患者的腹腔里划开一道细如发丝的弧度。
金属器械与组织接触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混合着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在密闭空间中格外清晰。
"血压38/20!"麻醉师的声音带着颤音,仿佛穿透了整个手术室的沉寂。
林晚秋睫毛都没动一下,镊子精准夹住那团紫黑的坏死肠壁——刚才的CT没扫出来的隐匿性缺血灶,此刻正像团烂泥般渗着暗血,散发着淡淡的铁锈味。
她的手指感受到组织的脆弱和粘腻,指尖微微用力,却依旧稳定如初。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手术衣上的闷响,六年前急诊室里那声“顾明渊被埋了”的尖叫突然在耳边炸响,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贴着手术衣的皮肤一阵阵发凉。
"吸引器。"她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接过器械的助手指尖发颤,金属碰撞声在密闭空间里格外刺耳,回荡在她的耳膜上,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兆。
林晚秋余光瞥见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喉结动了动——不能慌,这台手术不是六年前那座坍塌的商场,她救不了被钢筋压住的顾明渊,但至少能救下这个被命运推到她面前的患者。
她指腹按在患者的腹壁上,感受压力的变化,那种紧绷又逐渐松缓的触感让她心中稍安。
"准备自体血回输。"她钳住坏死组织根部的手微微发力,"三、二、一。"
当那团腐肉被完整夹起的瞬间,整个手术室的呼吸声突然拔高。
林晚秋看着暗红色的血液不再呈喷射状涌出,压力终于从她心头卸下,仿佛空气都变得轻盈了一些。
"关腹。"她摘下被雾气蒙住的护目镜,汗水顺着下颌砸在手术衣上,留下深色的痕迹,"送ICU,每两小时测一次腹内压。"
麻醉师擦了擦额头:"林医生,患者血压回升到90/60了。"
林晚秋扯下手套扔进医疗垃圾桶,指节因为长时间保持固定姿势而泛白,皮肤有些僵硬地恢复知觉。
她望着推床被推出手术室的背影,忽然想起顾明渊昨天在消防局说的话:“你救死扶伤的时候,眼睛里有团火。”
那团火此刻正烧得她眼眶发烫,像是要将过去的一切点燃。
"林医生。"陈医生抱着病历靠在门框上,白大褂口袋里的钢笔歪了半截,"顾明渊的病房在三楼,张队长刚去看他了。"
林晚秋脚步顿住。
消毒水味混着走廊里飘来的饭香钻进鼻腔,她这才意识到从凌晨西点进手术室到现在,己经过去了十二个小时。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疲惫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饭菜香。
三楼307病房的门虚掩着,张队长浑厚的嗓音传出来:"这次化工仓库火灾,你带队冲在最前面,局里要给你记三等功。"
"张队,"顾明渊的声音带着点哑,"我就是做了该做的。"
林晚秋刚要敲门,门突然从里推开。
张队长提着保温桶出来,看见她时眼睛一亮:"林医生!
正好,明渊这小子躺床上就念叨你,我这老头子就不打扰年轻人说话了。"他拍了拍林晚秋肩膀,擦肩而过时带起一阵风,混着烟草和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病房里,顾明渊半靠在床头,左胳膊打着石膏,右手上还挂着吊瓶。
看见她进来,他眼睛亮得像被擦亮的星子,喉结动了动:"晚秋。"
林晚秋站在离床一米远的地方,盯着他缠着纱布的额头。
那里有道三厘米长的伤口,是昨天救被困孕妇时被掉落的房梁砸的——这些信息她是从急诊分诊台的护士那里听来的,当时她正在给刀伤患者缝针,听见“顾明渊”三个字,缝针的手抖了抖,扎进自己指腹,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张队说的对,你该好好养伤。"她声音像浸在冰水里,冰冷且克制。
顾明渊却笑了,右手慢慢抬起来,输液管在腕间晃出细小的弧度:"六年前在商场废墟里,我被压了七个小时。
那时候我就想,要是能活着出去,一定要问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搬家都不告诉我。"
林晚秋瞳孔微缩。
六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暴雨夜的电话占线,搬家公司的卡车碾过积水,她蹲在新租的阁楼里,看着手机上二十三个未接来电,最后一条是“我在你家楼下,等你解释”。
"后来我才知道,"顾明渊的声音放得很轻,"你爸手术需要二十万,你怕拖累我。"他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垂在身侧的手,"可你忘了吗?
小时候你替我顶了打碎王奶奶花盆的罪名,我蹲在派出所门口等了你三个小时;高中你发烧40度,我背你跑了三站路去医院;大学你说想当外科医生,我就攒钱给你买解剖图谱......"
"够了。"林晚秋猛地抽回手,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扫过床头柜,保温杯“当啷”落地。
她弯腰去捡,却被顾明渊抢先一步。
他右手不方便,就用左手捡,石膏蹭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不怕危险,"他蹲在她面前,仰头看她发红的眼尾,"我怕的是你又像六年前那样,把所有事都自己扛。"
林晚秋喉头发哽。
走廊里传来护士推车的声音,金属轮子碾过地面的“吱呀”声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胸腔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叮——"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林晚秋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掏出手机,是陈医生发来的消息:"3床术后患者C反应蛋白飙升,可能脓毒症,你要不要来看看?" 她松了口气,后退两步:"我得去查房了。"
"晚秋。"顾明渊叫住她,"你总说医生要随时待命,可你也是人,也需要被人等。"
林晚秋逃也似的出了病房。
转过楼梯间时,陈医生正靠在墙上等她,手里端着两杯豆浆,杯壁上凝着水珠,滴落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刚才在楼梯口都听见了。"陈医生把豆浆塞给她,"你上次说顾明渊是你高中同桌,我看啊,人家是想当你一辈子同桌。" 林晚秋低头看豆浆杯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想起顾明渊刚才说的话。
六年前她以为推开他是保护,可现在才明白,他要的从来不是她一个人硬扛。
"陈姐,"她声音发涩,"我......"
"不用说。"陈医生拍了拍她后背,"你看急诊室那面感谢墙,那么多患者家属说'谢谢',可你最该谢谢的,是愿意等你下班的人。"
林晚秋攥紧豆浆杯,温热透过纸杯渗进掌心,像是某种无声的慰藉。
她望着走廊尽头的电子屏,上面滚动着“今日手术量:37台”的数字,突然想起顾明渊床头那束百合——是她上周查房时随口说“喜欢百合的味道”,今天就出现在了他床头。
"林医生!"护士小周从护士站跑过来,"5楼ICU王大爷血氧饱和度骤降到82,呼吸频率40次/分,李主任让您赶紧去!"
林晚秋猛地抬头,白大褂被风掀起一角,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照在她泛红的眼尾上。
她把豆浆塞回陈医生手里,边跑边解袖扣:"通知麻醉科准备气管插管,联系影像科加急床旁超声!"
电梯门在她面前打开,镜面里映出她泛红的眼尾。
她伸手按了5楼键,金属按键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
身后传来陈医生的喊声:"跑慢点儿!"
林晚秋没回头,只加快了脚步。
走廊里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六年前那个抱着病历本在雨里跑的姑娘,却又不太一样——这次,她知道有个人会在终点等她。
电梯“叮”的一声,5楼到了。
林晚秋深吸一口气,推开ICU的门,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带着熟悉的紧张与使命。
监护仪的警报声里,她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咔嗒”一声,终于找到了属于它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