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 年 12 月 23 日九点,G218 次列车喘着粗气缓缓驶入龙州站。寒气裹挟着细碎的雪粒扑进站台,李建国裹紧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怀里的搪瓷缸子还冒着热气,缸身上的字迹虽被岁月磨得发暗,边角处却依旧清晰可辨。他下意识摸了摸贴身口袋,那里放着一枚承载着往昔记忆的旧物件,边缘硌着掌心,想起临行前村里老伙计赵德顺握着他的手,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老李头,去了城里别忘了给咱捎个信,看看百货大楼门口那幅老画像还在不在?当年咱们可是扛着梯子,亲手给画像挂上红绸带的。”
出站口处,孙子李智正踮着脚在人群中张望,羽绒服帽子上的毛领沾满了雪花。“智娃子!” 李建国咧嘴笑着挥了挥手里的蛇皮袋,袋口探出的几株蒜苗在寒风中轻轻晃动,嫩绿的叶子上还沾着老家的泥土。“爷爷,您咋还带蒜苗?” 李智赶忙迎上去接过袋子,触手处除了蒜苗,还有硬邦邦的玉米面饼和棱角分明的腌咸菜罐子。“自家种的,” 李建国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霜花,“你爸小时候闹饥荒,就靠这些掺着野菜的玉米面饼填肚子,现在城里买的哪有这味儿。”
出租车发动时,司机小王透过后视镜好奇地打量后座:“大爷,您这袋子里装的啥?咋还有股子泥土味?”“嘿嘿,老家的土特产。” 李建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出层层褶子。他忽然指着车窗外商场 LED 屏上滚动播放的一幅老画像,浑浊的眼睛亮了起来:“小王,那画像!跟我屋里挂的那张一个样!” 小王笑着打趣:“大爷,您还挺念旧?”“啥念旧不念旧的,” 李建国小心翼翼地摸出怀里那承载回忆的物件,指尖着,“这画像背后的事儿,可是刻在咱心里的。当年要不是有那样的先辈,我们这些穷山沟里的娃,哪有饭吃、哪有衣穿哟。”
上午十点,阳光斜斜地透过阳台的玻璃洒进客厅,在茶几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张微音拿着新织好的红围巾,轻轻给公公围上:“爸,您试试这条红围巾,我照着您年轻时戴过的那种鲜艳红色织的。” 李建国摸着柔软的毛线,眼眶微微泛红:“好看,跟当年那抹亮色一个样。”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1966 年的北京,长安街上红旗招展,一位扎着羊角辫的女学生踮着脚,将一件红色物件别在他胸前,激动地说:“同志,咱们一起向着理想前进!”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老人的回忆。社区主任王芳带着两名志愿者走进来,手里提着米和油:“李叔,听说您父亲从老家来了?我们过来看看。”“哎哟,麻烦你们了。” 张微音连忙接过东西,热情地招呼着。
“大爷,您是老党员吧?” 志愿者小陈的目光被墙上泛黄的奖状吸引,其中一张 “先进生产队长” 的奖状边缘己经卷曲,却被主人用透明胶布仔细粘贴过。“1965 年入的党,” 李建国郑重地掏出那承载过往的物件,布满老茧的手微微颤抖,“那年国庆,我站在天安门广场,离城楼那么近,看着先辈们的身影,这辈子都忘不了。” 王芳眼睛一亮,笑着提议:“大爷,明天社区有纪念先辈的活动,您要是方便,给年轻人讲讲当年的故事?现在的孩子们啊,就缺这样生动的历史课。”
李智在一旁给爷爷递了个眼色,担心老人舟车劳顿吃不消。没想到李建国一拍大腿,精神矍铄地说:“中!我正想跟孩子们说说,啥叫为了理想拼搏。” 小陈兴奋地掏出笔记本:“大爷,您能讲讲最让您感动的事吗?”
李建国望向窗外那棵枝干虬曲的梧桐树,思绪飘回了遥远的 1959 年:“那年老家闹旱灾,地里的庄稼都蔫了,乡亲们饿得吃树皮。有天夜里,我偷偷去给工作组送水……” 说到动情处,老人的声音哽咽了,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下午三点,“龙州往事” 咖啡馆里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舒缓的音乐在空气中流淌。李智和高中同学陈宇坐在靠窗的位置,玻璃上凝结的水雾模糊了外面的雪景。“智哥,听说你要出国?” 陈宇咬着吸管,眼神中带着一丝羡慕,“我爸非让我考公务员,说宇宙的尽头是编制,稳定比啥都强。”
“我还在犹豫,” 李智搅动着杯中的咖啡,褐色的液体打着旋儿,“我爷爷来了,整天讲过去的故事,跟我爸那代人一样,觉得读书不如务实。” 陈宇忍不住笑了:“我爷爷也一样,天天念叨过去的艰苦岁月和奋斗故事,可我总觉得那些事儿离咱们太遥远了,就像历史书上的老照片,看着震撼,却摸不着。”
“其实我挺羡慕你们,” 李智望着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雪落在他们的肩头,转瞬即逝,“目标明确。我现在就像台历上的红圈,褪色了还在,却不知道意义在哪。大家都说要追求诗和远方,可远方到底在哪?” 陈宇放下杯子,神色变得认真起来:“智哥,你说我们的未来会怎么样?”
李智想起爷爷书房里那台老旧的收音机,想起班级群里同学们对纪念活动的抱怨,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我爷爷说,先辈们让穷人有了盼头。或许我们缺的不是信仰,是像他们那样为一件事拼尽全力的劲儿。你看那些扶贫干部,扎根大山几年,就为了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还有抗疫时的医护人员,冒着生命危险冲在一线,这不就是先辈精神的延续吗?” 陈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像有点道理。对了,社区组织看老电影《开国大典》,要不一起去?说不定能找到点答案。”
傍晚五点,李慈顺的书房里,台灯洒下暖黄的光,烟雾缭绕中,太湖石的纹路在光影里若隐若现。“爸,您看这张粮票,” 李慈顺小心翼翼地从木盒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片,边缘处己经破损,“1972 年的,那时候买米都得凭票,您还记得吗?” 李建国接过粮票,手指轻轻着,仿佛回到了那个物资匮乏却充满希望的年代:“那年你才五岁,抱着粮票喊‘糖纸’,把我和你妈逗得首笑。后来你生病,想吃白面馒头,我跑了三个供销社才换到两张粮票。”
“爸,” 李慈顺突然放下手中的放大镜,声音有些低沉,“您说智娃出国这事…… 我总觉得不踏实,现在大学生一抓一大把,海归也没以前吃香了。”“你呀,” 李建国敲了敲烟袋,烟灰簌簌落在铜制的烟缸里,“当年你没考上大学,心里怨我让你进厂。现在别把这心思搁孩子身上。先辈们说过,一代要比一代强,让他闯闯,年轻人总得见见世面。”
“可我怕他走弯路,” 李慈顺盯着太湖石上天然形成的孔洞,仿佛要从里面看穿儿子的未来,“现在的年轻人,光知道追潮流,连那些了不起的先辈是谁都不清楚。上次我问他班上同学,好些人就知是有那样的先辈,具体先辈们的事迹伟在哪,说不上来。”“谁说的?” 李建国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李智的朋友圈,“你看,智娃转了篇讲述过去时代的文章,还写了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孩子心里有数。”
李慈顺凑近一看,果然如此。他沉默良久,轻声说:“爸,其实我一首不明白,您为啥对过去的事儿、对那些先辈这么念念不忘?那时候日子那么苦,您跟着队伍走南闯北,图啥?” 李建国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思绪飘回了战火纷飞的岁月:“1947 年,我跟着队伍过黄河,敌人的飞机在头顶盘旋,炸弹就在离我们几十米的地方炸开。队长走了三天三夜,没吃一口热饭。他脚磨出了泡,还把马让给伤员。这种人,不值得铭记吗?那时候我们坚信,跟着队伍,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晚上七点,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红烧肉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爷爷,社区的小陈说,现在年轻人觉得旧时光是‘过去式’了。” 李智给爷爷盛了碗玉米粥,金黄的粥里还飘着几颗红枣。“过去式?” 李建国放下筷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当年我们用锄头扁担修水库,现在你们用电脑手机建高楼,变的是工具,不变的是心。先辈们打下的基础,还得靠你们守!”
“爸,您别激动,” 张微音连忙递来毛巾,“智娃就是想听听您的看法。” 李建国擦了擦嘴,接着说:“我给你们讲个事。1960 年,我在新疆当兵,零下三十度的天,去给牧民送粮食。那件大衣,我们一个班轮着穿,谁也没冻着。后来我才知道,先辈们自己的生活也很简朴…… 这就是为人民奉献!”
“爷爷,那您觉得我们该怎么纪念那些先辈?” 李智认真地问。“不是纪念,是传承,” 李建国摸出那承载记忆的物件,轻轻放在餐桌上,表面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他们说为人民奉献,不是一句口号。你爸当年在机床厂,为了抢修机器三天没回家,厂里的生产没耽误,这就是奉献;你妈当护士,非典时期主动去发热门诊,冒着被感染的风险照顾病人,这也是奉献。”
李慈顺放下筷子,神色凝重地说:“爸,我懂了。智娃,你要是决定读在职研究生,爸支持你。但记住,不管在哪,别丢了本分。就像先辈们说的,实事求是,别好高骛远。” 李智望着父亲和爷爷,忽然觉得台历上那个褪色的红圈不再遥远,它像红烧肉的油光,像玉米粥的温热,实实在在地融入了生活的每一处细节。
12 月 26 日上午九点,龙州社区活动中心座无虚席,连过道都站满了人。李建国戴着张微音织的红围巾,胸前那枚承载特殊意义的物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站在临时搭建的讲台上,望着台下坐着的年轻人,其中不少是附近学校的学生,还有抱着孩子的年轻父母,忽然有些紧张。他想起第一次站在生产队的晒谷场上给乡亲们讲话,也是这般心跳如擂鼓。
“孩子们,” 李建国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很有力,“我今天不讲大道理,就讲个小故事……” 整个活动中心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声偶尔掠过。
“1960 年,我在新疆当兵,零下三十度的天,去给牧民送粮食。我们大衣打了补丁,穿了又穿……” 李建国的声音哽咽了,台下不少人偷偷抹起了眼泪。
“大爷,” 小陈举起手,“现在物质丰富了,还需要这种精神吗?”“需要,” 李建国坚定地点点头,“上个月,我看见社区志愿者给孤寡老人送菜,冒雨跑了五栋楼。这跟当年我们送粮食,没啥区别。先辈们的精神,就在这些小事里。你们年轻人啊,要记住,再小的事,只要是为人民做的,就是大事!”
李智坐在后排,望着爷爷颤抖却依然挺首的脊背,忽然想起高中课本里的一篇文章。他掏出手机,在班级群里发了条消息:“刚听我爷爷讲了先辈的故事,忽然明白,伟大不是遥不可及,是有人替我们把路走宽了,现在轮到我们把路走长。” 消息发出后,群里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弹出一条条回复:“原来榜样就在身边”“突然有点理解我爷爷为啥总看战争片了”……
凌晨一点,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沉睡,只有零星的路灯在雪夜里散发着昏黄的光。李智再次走进爷爷的书房,老式收音机里正在播放《走进新时代》,熟悉的旋律在静谧的夜里轻轻流淌。他轻轻转动旋钮,突然,一个熟悉而厚重的声音从喇叭里传来:“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智娃子,” 爷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智回头,看见老人穿着深蓝色的棉布睡衣,手里拿着搪瓷缸子,里面的茶水己经凉了,“睡不着?”“嗯,想起您今天讲的故事。” 李智摸出爷爷送的承载记忆的物件,贴着掌心,传来一丝暖意,“爷爷,我以前总觉得先辈们离我很远,现在才知道,他们就在您的皱纹里,在爸爸的机床零件里,在我的课本里。”
爷爷走过来,在藤椅上坐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当年我跟着队伍奋斗,没想过能活到今天。现在看见你们年轻人,就觉得先辈们的话没错,‘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你们赶上了好时代,但越是好日子,越不能忘本。” 李智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路灯下,雪花像一个个跳动的音符,忽然想起爷爷说过的 “星星之火”。他终于明白,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使命,而他的使命,或许就是带着先辈精神里的火种,在新时代的浪潮中,坚定地走出自己的道路。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陈宇发来的消息:“智哥,今天看《开国大典》,当宣布新中国成立时,我居然哭了。原来我们的幸福,真的是有人用命换的。明天我想跟你一起去烈士陵园,带上我爷爷的军功章。” 李智回复:“好,我们还可以叫上社区的小陈,让更多人听听这些故事。”
2018 年元旦,天还没亮,李智一家就来到了龙州烈士陵园。雪后的陵园庄严肃穆,松柏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仿佛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素纱。李建国献上一束菊花,花束中央别着那枚珍贵的承载记忆的物件,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爸,” 李慈顺站在父亲身边,声音低沉而坚定,“智娃申请了在职研究生,研究方向是人工智能,以后说不定能为国家的科技发展出份力。”“好,” 李建国点点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欣慰,“当年我们靠双手开荒,现在靠科技兴国,都是为了国家。”
回家的路上,李智看见街边的宣传栏更新了内容,鲜红的标语 “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在阳光下格外醒目。爷爷用布满老茧的手指着宣传栏,对李智说:“智娃子,你看,这八个字,跟先辈们说的为人民奉献,是一个意思。” 李智点点头,脑海中浮现出社区活动中心的留言簿,一个年轻人用稚嫩的笔迹写道:“以前觉得历史很远,今天听爷爷们的故事,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了根。”
夜幕降临时,龙州的天空再次飘起了雪花。李智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城市,万家灯火在雪幕中若隐若现,宛如天上的繁星。
他摸出那承载记忆的物件,对着路灯举起,光芒中,他仿佛看见爷爷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模样,看见父亲在机床前专注工作的背影,也看见了自己未来奋斗的方向。寒风吹来,他却感到心中有一团火,温暖而明亮,那是三代人共同守护的精神之光,是永不熄灭的火炬,照亮着一代又一代中国人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