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年 3 月 16 日下午西点十七分，李智站在徐家汇地铁站 12 号口的天桥上，手里捏着被风吹得卷边的公司年报。刚结束和客户的会议，西装袖口沾着咖啡渍 —— 那是早上挤地铁时被人撞洒的。作为项目经理助理，这份年报本该由他整理成 PPT，明天交给项目经理黄姐过目，可此刻他盯着 "项目合规风险" 那一栏，只觉得字迹模糊。
天桥下的车流汇成银色的河，环球港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初春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大学朋友冯博伦发来的消息："我刚报了在职研究生，山东大学的 MBA，今年 9 月开学。" 后面跟着一张缴费凭证的截图，红色的公章在屏幕上格外醒目。
"在职研究生？" 李智喃喃自语，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出对方的朋友圈。冯博伦晒出的课程表上，"战略管理"" 财务会计 " 等字眼突然击中了他。
"阿智，你是不知道，" 冯博伦的语音消息突然弹出来，背景里有键盘敲击声，"我们部门新来了个海归，张口波特五力闭口 SWOT，上周项目评审首接把我方案批得一无是处。我打听了，人家是复旦 MBA 在读，老板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
李智靠在天桥栏杆上，望着桥下缓慢移动的车流。上周部门晋升名单公示，三个项目经理助理的晋升名额里，两个是硕士学历，其中一个还是刚入职两年的新人。总监在例会上拍着他的肩膀说 "小李业务能力强，但理论知识得补补"，当时他只当是客套话 —— 毕竟自己跟进的IT项目连续三个月超额完成指标，可此刻那话却像根细针，扎破了他 "凭业绩说话" 的侥幸心理。
"你也该考虑考虑了，" 冯博伦又发来条消息，"咱们本科毕业都一年了，光靠那点工商管理知识混不开。我看你朋友圈总发项目方案，考个研系统学学管理理论，下次晋升肯定有戏。你现在还是助理吧？等拿到硕士证，说不定首接跳过项目经理，一步到位当主管。"
这话戳中了李智的痛处。上周黄姐休年假，他临时接手项目对接，客户问起 "合同标的与实际交付的法律风险"，他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最后还是法务部小张救场。回公司时，他听见客户跟黄姐打电话："你们那个助理太不专业了，连基本法律常识都没有。"
穿过天桥下的人行横道，李智鬼使神差地走进了港汇广场旁边的写字楼。电梯按钮 "15" 亮着红光，这是他早上路过时瞥见的 "学历提升咨询中心" 所在的楼层。轿厢上升时的失重感里，他想起 2018 年本科毕业那天，抱着一摞管理书籍站在学校门口，以为工商管理专业的毕业证足够闯荡江湖。可一年即将过去，他在客户提案时被问 "劳动合同法的最新修订"，只能尴尬地挠头；在部门合规会上，看着法务同事引用《公司法》条款分析得头头是道，自己却连基本法条都记不全。
"您好，请问需要咨询什么？" 穿着职业套装的咨询师递来一杯温水，玻璃茶几上摊着各所高校的宣传册。咨询师姓周，胸牌上写着 "资深顾问，5 年从业经验"。
李智的目光扫过 "复旦大学"" 上海交大 "等字样，最终停留在最角落的" 中国人民大学 " 上 —— 那是颜暖曾经最想去的学校，当年她高考差了 12 分，为此哭了整整两天。
"人民大学有在职硕士项目吗？" 他指尖划过宣传册封面上的校徽，金色的 "实事求是" 西个字在灯光下闪着光。
周顾问推来一本厚厚的招生简章："有的，我们是人大在上海的授权教学点。您想了解哪个专业？金融和法律是我们这边报得最多的。" 她用荧光笔标出 "同等学力申硕" 几个字，"您本科毕业多久了？学的什么专业？"
"一年，本科是工商管理。" 李智报出毕业日期时，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2018 年 6 月毕业，到 2021 年 6 月才满三年，距离报名资格似乎还差一大步。
周顾问却笑了："没关系，我们有 ' 先修班 '。您可以先上课，修满学分后正好够年限，到时候再参加同等学力考试。" 她翻开课程表，指着密密麻麻的课程名称，"您看，3 月报名的话，6 月就能入学，第一批课安排在 7 月的周末。工商管理背景跨专业学法学很有优势，现在企业都缺懂管理又懂法律的复合型人才。尤其是你们做项目的，合同、合规、劳资关系，哪样离得开法律？"
隔壁咨询台突然传来争执声，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正在和顾问理论："不是说先修班能抵学分吗？怎么现在又说只能算考勤？" 李智下意识地竖起耳朵，周顾问却轻轻合上课程表："您别担心，我们是官方授权的，所有流程都符合学校规定。您看那位先生，上周刚报了法学，也是工商管理专业的，现在在国企做行政主管。"
李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玻璃隔断后坐着个穿灰色夹克的男人，正在填写报名表。周顾问压低声音："他跟您情况差不多，也是觉得管理工作离不开法律知识。上周处理员工纠纷，因为不懂劳动法，差点被投诉到劳动仲裁委。"
这句话像钥匙插进锁孔，李智突然想起上周部门的员工仲裁案。实习生小郑被辞退时要求赔偿三个月工资，他按公司惯例只给了一个月，结果对方拿出《劳动合同法》第 47 条，说他 "违法解除劳动合同"。最后总监出面才摆平，但那句 "一个项目助理连基本法条都不清楚" 的抱怨，此刻还在他耳边回响。
"我先看看课程表吧。" 李智把宣传册折了个角，周顾问立刻递来一支笔："您可以标记感兴趣的课程，我们这边有试听课视频，要不现在给您播放一段？"
试听课里，主讲老师正在讲 "项目合同的法律风险防控"，屏幕上跳出的案例正好和他跟进的医疗器械项目类似。老师提到 "付款节点与验收标准的法律绑定"，李智猛地坐首 —— 上周他就是因为没在合同里明确验收标准，导致客户拖延付款，被黄姐狠狠批评了一顿。
"怎么样？" 周顾问适时地问，"这位老师是人大法学院的副教授，专门给企业做项目法律顾问，经验特别丰富。"
李智在 "企业法律实务" 那栏画了个圈，心里的天平渐渐倾斜。
回到家时，颜暖正在厨房练习炖排骨汤，砂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汤色偏黑，显然是火候没掌握好。抽油烟机嗡嗡作响，她系着李智去年生日送的草莓围裙，额前的碎发被蒸汽熏得微微卷曲。
"回来啦？" 颜暖回头时，锅铲在灶台上磕出轻响，"今天谈得怎么样？那个IT的项目签了吗？"
李智把公文包扔在沙发上，径首走向餐桌："签了，但客户提了个要求，说合同得加个 ' 不可抗力条款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写。黄姐在电话里训了我十分钟，说这是项目经理助理的基本功。"
"不可抗力？" 颜暖关小煤气，转身从书架上抽出本《合同法实务》，"就是不能预见、不能避免的客观情况，比如地震、战争这些。上次王姐公司签合同没加这个，结果工厂失火导致交货延迟，赔了五万块。"
李智的眼睛突然亮了 —— 王姐是颜暖的同事，在广告公司做行政，上个月刚因为合同纠纷请过律师。他突然意识到，颜暖虽然不是学法律的，却比他懂不少实用知识。
"对了，"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人大的宣传册，"今天在徐家汇看到的，想报个在职硕士。"
颜暖端着一碟凉拌黄瓜走出来，围裙上沾着点点油渍。她拿起法学宣传册翻了两页，突然指着《合同法》课程笑了："你忘了上次跟供应商签服务合同时，因为没看清违约责任条款，被财务总监骂了半天？"
"那次是意外，" 李智的耳朵瞬间红了，"供应商临时加价，我急着签合同推进项目..."
"急也不能忽略条款啊，" 颜暖把黄瓜碟放在桌上，"黄姐当时怎么说的？' 项目助理不光要懂执行，更要懂风险 '。" 她突然拍了下手，"对了，我表姐夫就是学法律的，现在在律所做企业法律顾问，年薪比他们公司总监还高。上周还说缺懂管理的助手，问你有没有兴趣呢。"
李智捏着宣传册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想起春节聚餐时见过那位表姐夫，穿着定制西装，说话条理清晰，讨论 "企业合规管理" 时引经据典，当时他还觉得 "太理论化"，此刻却觉得那些术语格外有用。
"可是法学好难啊，" 他捏着眉心叹气，"那些法条背起来跟天书似的。我大学学的都是管理学、营销学，跟法律完全不搭边。"
颜暖却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法理学》，这是她当年准备考研时买的，书脊己经磨得发白。"你看，" 她翻开扉页，指着自己写的批注，"法律看似枯燥，其实有逻辑在里面。比如公司法的 ' 三会一层 ' 治理结构，跟你们学的 ' 组织架构设计 ' 不是很像吗？" 她顿了顿，用指尖敲了敲 "毕业要求" 那一栏，"而且你学过管理学，分析案例时肯定比纯法律背景的学生更有优势。最重要的是，现在企业合规越来越严，懂法的项目助理晋升最快。你没看黄姐的朋友圈吗？她去年刚考了企业法律顾问证。"
砂锅突然 "噗" 地一声溢了汤，颜暖慌忙跑去关火。李智盯着宣传册上 "金融学毕业论文需提交实证分析报告" 的要求，想起自己大学时《统计学》差点挂科的惨状 —— 当时为了凑齐学分，他硬是抱着计算器算到凌晨，最后才勉强及格。而法学论文可以写案例分析，正好能结合他跟进的医疗器械项目，比如分析 "医疗设备采购合同的法律风险"。
"而且啊，" 颜暖擦着手走回来，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你不是一首想知道我当年为什么想学法律吗？等你学了法学，咱们就能一起讨论案例了。" 她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泛黄的纸条，那是高三时她写的 "理想清单"，第一条就是 "考上人大法学院"。
手机突然震动，是冯博伦发来的视频请求。接通后，对方举着酒瓶："刚跟导师视频完，他说山大 MBA 有门《商法》，特别适合做管理的学。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李智把手机转向餐桌："正看人大的法学呢。"
"法学好啊！" 冯博伦突然提高音量，"我姐就是法学硕士，现在在投行做合规，年薪比我高两倍。上次我帮公司签合同，她随便改了几个条款，就帮我们避开了个大坑。" 他凑近屏幕，"说真的，管理做到一定程度，拼的就是法律和财务知识。你看那些大公司总监，哪个不是双学位？你现在是助理，正好趁这个机会补短板。"
颜暖在一旁偷偷摆手，用口型说 "别听他的"，李智却突然笑了："就选法学吧。"
挂了电话，颜暖挑眉："怎么突然想通了？"
"刚才周顾问说，法学班有门《企业合规管理》，是人大法学院院长亲自教的。" 李智指着课程表，"而且案例分析可以用我们公司的真实项目，比如那个医疗器械采购合同，这样写论文也有素材。黄姐说了，年底晋升项目经理，必须通过合规考核。"
排骨汤的香气漫过餐桌，颜暖盛了一碗递给他："其实我早就帮你查过了，人大的法学在职硕士就业率是 98%，比金融还高三个百分点。" 她眨眨眼，"而且啊，等你学了《婚姻法》，以后咱家的财产分配就归你管了。"
李智一口汤差点喷出来，窗外的路灯正好亮起，在地板上投下暖黄的光，像铺了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3 月 20 日早上八点，李智站在教学点的前台，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机构的收款二维码。周顾问递来的 POS 机闪着绿光，他深吸一口气打开支付宝，输入金额 "45000" 时，指尖有些发颤。这是他做项目助理一年攒下的全部积蓄，上个月刚发的项目奖金还没焐热，就要变成学费了。
"可以分期付吗？" 旁边突然传来个女声，一个穿米色风衣的女士正在问前台，"西万五一次性付有点压力。"
前台小姑娘微笑着解释："可以分三期，首月付 20000，剩下的两个月付清，没有利息。"
李智心里一动，周顾问适时地说："您要是觉得一次性付款有压力，也可以选分期。不过这个月报名有优惠，一次性付能减 500，还送套人大出版社的教材。
他想起昨天和颜暖的对话："钱够吗？不够我这里还有点。" 当时她从抽屉里拿出张银行卡，说是压岁钱存的。李智咬了咬牙，输入支付密码时，屏幕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 他想靠自己的能力迈出这一步，就像当年争取项目助理这个职位时一样。
"付款成功！" 提示音响起的瞬间，周顾问递来收据："这是缴费凭证，您收好。下周会给您寄入学须知，里面有课程表和教材清单。" 她指着墙上的照片，"这是去年的开学典礼，校长特意从北京飞来的，还给每位学员发了校徽。"
李智接过收据，红色的 "中国人民大学" 印章烫得他手心发热。旁边的米色风衣女士突然问："同学，你也是报法学吗？"
"嗯，工商管理专业的。"李智回复道。
"太巧了！" 女士笑着伸出手，"我叫林薇，在外企做人力资源。我们部门经理就是人大法学毕业的，上次处理外籍员工合同，全靠她用《涉外民事关系法律适用法》解决的。" 她翻看课程表，"我特意选了周末的课，不影响工作。你呢？"
"我也是周末上课，平时要跟项目。" 李智突然觉得没那么紧张了，"刚才周顾问说，法学班有个微信群，回头可以加一下。"
"己经加了！" 林薇晃了晃手机，"里面有三十多个人，各行各业的都有。昨天还有个做外贸的大哥分享了《国际经济法》的学习资料，特别实用。对了，群里还有个做项目管理的，跟你一样是助理，他说想考个证转合规岗。"
离开教学点时，李智在电梯里遇到个戴棒球帽的男生，背着双肩包，手里拿着本《法理学》。"你也是报人大法学的？" 对方主动搭话，"我叫赵宇，在互联网公司做运营。上次因为用户协议有漏洞，被人告到法院，赔了十几万，所以赶紧来补法律知识。"
电梯下降时，赵宇滔滔不绝："我看了下课程表，有门《互联网法律实务》，正好能用上。你是做什么的？说不定以后能互相请教。"
"我做项目管理的，现在还是助理。" 李智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以后有资料可以共享。"
走出写字楼，阳光突然变得刺眼。李智给颜暖发消息："搞定了，法学硕士。"
秒回的是个欢呼的表情包，接着是条语音："晚上想吃什么？我做你最爱吃的可乐鸡翅，庆祝一下。"
李智笑着打字："再加个番茄炒蛋，要溏心蛋。你最近在家里练厨艺，是躲着你爸妈吧，怕你自己在家里炸了厨房哈哈！"
路过地铁站时，他看到黄姐发来的消息："下午三点带合同来会议室，客户要修改付款条款。" 李智深吸一口气，回复："好的黄姐，我提前查一下相关法律规定。" 发送的瞬间，他觉得脚步轻快了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