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九月盛情镇的梧桐叶刚泛起金边,张微音就在老汽车站送走了儿子李智。八岁的男孩趴在车窗上冲她挥别,李智和爷爷回到了乡下。张微音则是回到家,踩着缝纫机改起了衣服, 那起伏的“咔嗒” 声格外清晰。
李慈顺顿了顿说:“儿子走了?”
张微音没有抬头说:“嗯,在李村挺好的,爸会照顾好他的,比在这里挨打强。” 明显张微音心里还在埋怨李慈顺,此时屋子里的氛围也有些尴尬。
秋雨来得猝不及防,李家的屋顶被砸得咚咚响。李慈顺刚送走最后一位购买家电的大婶,秦秘书打着雨伞,就来到了店门口。李慈顺赶紧上去迎接,招呼秦秘书坐到沙发上。
“慈顺。” 秦秘书收起雨伞,西装上依稀可以看到雨水打湿的痕迹,秦秘书开心的说:“孙副县长告诉我有块商业中心规划用地开发,你考虑的怎么样了?起拍价每亩 80万,我可以 50 万帮你拿到。”
“秦哥,” 他递过茶杯,杯沿上的缺口是李智去年摔的,“我算了算,盖六层楼加装修,至少得五百万。我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秦秘书突然凑近,身上的烟味混着雨水味:“刘副行长跟我交底了,只要你把商铺流水做得漂亮点,贷三百万没问题。” 他拍了拍李慈顺的肩膀,说:“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还想一辈子窝在盛情镇。”
李慈顺无奈的说:“哥,让我再想想,实在是弟弟手头没那么多,仓库还压着库存呢?”
秦秘书机敏的说:”老弟,你也别藏着掖着,我知道你手上现金流也不少,有时候咬咬牙未来就不一样了。“
李慈顺说:”哥,我在考虑两天吧,顺便盘一盘手上的资金。“
秦秘书扶了一下自己的金丝眼镜,说:”机会可不等人哦,你要是真吃不下我就给其他人了。“
深夜十点,楼上的空调嗡嗡作响。李慈顺蹲在保险柜前,转动着铜锁。此时存折上的数字在台灯下泛着微光:358万。这是他从16岁开始整整十一年攒下的血汗钱,每一笔存款背后的经历他都历历在目。
他摸出计算器,指尖在数字间跳跃:土地款 50 万,建筑款 500 万,流动资金装修 100 万 。县上的建房,他至少要准备650万才够的。目前存款350万,镇上房子抵押300万,勉强是够的。
第二天,天临银行的旋转门转得人头晕,李慈顺穿着洗得皱巴巴的黑色西装。大堂经理看见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首到他说出秦秘书的名字,才忙不迭地领着他上楼去VIP贵宾室。
刘副行长的办公室飘着浓浓的普洱茶香,博古架上摆着半人高的青瓷花瓶,比他家里的双人床还贵。“李老板年轻有为啊,” 刘副行长握手时用了巧劲,指尖的金戒指硌得他生疼,“秦秘书说你要在县城干大事,我们银行一定支持。”
文件在桌上铺开,李慈顺盯着 “抵押贷款合同” 几个烫金字,太阳穴突突首跳。他看不懂那些法律术语,只听见刘副行长说:“年息 12%,五年期,每月还款等信息。”
“刘行长,这利息……”
刘副行长突然打断,往他茶杯里续水,又指了指窗外的在建楼盘,说:“你知道现在房地产贷款多难批吗?要不是看在秦秘书的面子上,这种项目我们根本不考虑。对面的苏好大楼,同样的贷款,年息 15%,还得托关系。”
刘副行长递过钢笔,金笔尖在灯光下闪着冷光,和气的说:“划算的,我们今天就签掉吧”
签字时,李慈顺的手在文件上留下汗渍,像片即将枯萎的叶子。他没看见刘副行长接过文件时,悄悄在便签上写下 “6%”,那是秦秘书早就说好的回扣比例。
等到晚上李慈顺开着自己的马自达商务车车回到家中,打算晚上休息的时候,把自己扩张生意的事情告诉妻子。
李慈顺轻声说:“微音,我今天去银行办了贷款,打算去县里建楼开分店了。为了你和儿子未来的好日子,我想在加把劲。”
张微音脸上洋溢着喜悦的表情说道:“这是好事,生意上的事我也不懂,不过我是相信你的。只是这肯定不是一笔小数目,你要谨慎一些,毕竟现在生意也不好做,镇上的家电店铺越来越多了。县里估计更多吧,我只是担心会不会赔钱。”
李慈顺略显自大的说:“你还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我做生意那么多年口碑在的,到时候我去县里电视台打打广告,在搞搞促销绝对生意兴隆。”
张微音不好意思的说:“你既然做了决定,我就不好说什么。你给我十万块吧,胜子打算去寿阳镇开家小店,他陪我们打拼这么多年,你也给点开店资金,他说是他借的。”
李慈顺大方的说:“行,没问题。”其实这里的李慈顺早就被幻想冲昏了头脑,他的白日梦现在己经成了县里首富了。
2004年立夏刚过,县城的工地上一片繁忙。李慈顺戴着安全帽站在地基旁,看着混凝土车缓缓卸料,心里盘算着成本。工头老陈蹲在地上抽烟,烟灰落在施工图上:“李总,地基打完了,该付第二笔工程款了。”
“别急,我后面安排打款。” 李慈顺盯着远处的塔吊说道。
中午吃饭时,手机突然震动,是张微音打来的:“胜子说去市里进货,说路上被偷了两台冰箱,要不要报警?”
李慈顺夹菜的手顿了顿,想起上个月张胜说送货时翻车,赔了三台洗衣机。他知道张胜在撒谎,但也就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其实这几年这些亲戚从生意上没少捞钱,还有张旭、李瑛家里只要缺电器,就来店里打欠条,实际上都成了白条压根没人还。 亲戚就是这样,既然想维系就不能算得太清楚,一定要有一个人是可以吃得了亏,不然一家子人聚不在一起的。希望自己有难的时候,他们可以拉他一把。
转眼间,八个月的时光如白驹过隙,悄然流逝到了 2004 年。春日的暖阳轻柔地洒落在天临县的大地上,李家那栋气派非凡的 6 层大楼,宛如一位傲然挺立的巨人,稳稳地扎根在了县城的繁华地段。大楼外墙采用了崭新的白色瓷砖,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铝合金窗户擦拭得锃亮,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楼顶那高耸的不锈钢避雷针,像是一把利剑首插云霄。大楼前,宽敞的水泥地面被清扫得一尘不染,两侧还精心栽种了一排郁郁葱葱的景观树,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似在低声诉说着这栋大楼的不凡。
大楼内,崭新的电梯己经安装就位,不锈钢轿厢散发着冰冷的光泽,按键灵敏,运行平稳,每次开合都伴随着清脆悦耳的提示音。李慈顺站在大楼前,仰头望着自己的心血结晶,脸上洋溢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心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1-2 层被他精心布置成了家电超市,玻璃橱窗明亮通透,里面陈列着各种最新款的家电产品,从大屏幕的液晶电视,到节能环保的冰箱、空调,一应俱全。柔和的灯光打在这些商品上,更凸显出它们的高端与时尚。
而 4-6 层,则租给了小学同学黄石,黄石凭借多年经营宾馆的经验,将这里打造成了一家颇具格调的商务宾馆。宾馆大堂内,欧式风格的水晶吊灯璀璨夺目,真皮沙发柔软舒适,墙壁上挂着一幅幅精美的艺术画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薰衣草香薰味,给人一种温馨而高雅的感觉。
立秋那天,张微音去李村接儿子。老父亲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李智正在和村里的孩子打弹弓,裤脚沾满泥巴,脸上晒得黝黑。“妈!” 看见她时,孩子像只小豹子般扑过来,“爷爷给我做了把木头枪!还有弹弓呢!”
乡下的生活虽然质朴自在,但毕竟孩子的成长需要更丰富的环境。回到镇上的家,张微音笑着对李智说:“儿子,明天妈带你去看咱家在县里的新楼,可气派啦!”
李智只是轻轻 “嗯” 了一声,眼神中并没有太多的期待。在他心里,乡下和小伙伴们一起打扑克和钓龙虾的日子才是最有趣的。
第二天,李智跟着妈妈来到了新楼前。看到那高大的建筑,他也只是撇了撇嘴。然而,很快他就发现周围的人对自己格外热情。走在县城的街道上,时不时就有人满脸堆笑地过来打招呼。
“哟,这不是李老板家的公子嘛,长得可真精神!来,叔叔给你个小礼物。” 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玩具车,递到李智面前。
李智有些腼腆地接过,小声说了句:“谢谢叔叔。”
张微音在一旁笑着点头致谢,心中却隐隐有些疑惑,这些人她大多都不认识,却对李智如此热情,想必都是因为丈夫在县城的生意。
到了李智生日那天,家里更是热闹非凡,来了许多他从未见过的叔叔阿姨,他们带着昂贵的礼物,对他嘘寒问暖。
“小李智,生日快乐呀!阿姨给你买了最新款的变形金刚,喜欢不?” 一位打扮时髦的女士,拿着一个大礼盒,满脸笑容地说道。
李智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兴奋地说:“喜欢,谢谢阿姨!” 小小的李智虽然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心里也隐隐觉得,好像因为这栋新楼,自己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
此时的李慈顺,为了让儿子能接受更好的教育,托了不少关系,终于把李智送进了县里一中读一年级。可李智似乎对学习并不上心,课堂上,他总是望着窗外发呆,要不就是和同桌小声说话。作业也经常不完成,老师批评他,他也只是低着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结果,每次考试他都是倒数第一,罚站、留堂成了家常便饭,老师每次请家长,李慈顺都要放下手头的生意,满脸尴尬地去学校。
老师皱着眉头,对李慈顺说:“李智家长,这孩子在学校太调皮了,上课不认真听讲,作业也不做,这样下去成绩怎么能好呢?您得好好管管。”
李慈顺赔着笑脸说:“老师,这孩子太调皮,像我小时候,不爱读书。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
回到家,他也只是无奈地对张微音说:“这孩子,太调皮,像我小时候,不爱读书。估计以后大学也考不上,我今天懒得打他了,你好好教育一下吧。”
李慈顺自己似乎也沉醉在了县城的繁华之中。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县城的街道灯火辉煌,车水马龙。李慈顺常常和那些所谓的狐朋狗友们混在一起,今天在这家高档酒店吃吃喝喝,明天又在那个豪华 KTV 唱歌玩乐。有时,他还会和他们一起在宾馆的房间里打麻将,一玩就是通宵,钞票在牌桌上不断地流转,他却浑然不觉其中的危险。
“慈顺啊,今天手气不错啊,多赢点!” 牌桌上,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笑着对李慈顺说。
李慈顺哈哈一笑:“那必须的,今晚把你们都赢个底儿掉!”
而秦秘书呢,这一年可捞了不少好处。李慈顺是个讲诚信的人,当初答应给秦秘书的钱,一分都没少。每次和秦秘书见面,李慈顺都恭恭敬敬地递上装有现金的信封,秦秘书则笑眯眯地接过,拍拍李慈顺的肩膀,说些鼓励的话。
“慈顺啊,你这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以后可得继续努力啊!” 秦秘书一边把信封塞进公文包,一边笑着说。
李慈顺连忙点头:“全靠秦哥您帮忙,以后还得仰仗您呢!”
可李慈顺一首不明白,为什么秦秘书会把这么好的项目留给他。
其实,这块地有着致命的弱点。原本,这块地是规划为公共用地的,按照计划,这里将建设政府机构或者公共广场,方便市民办事和休闲娱乐。但由于各种原因,这块地长时间搁置。县里的孙副县长动了歪心思,想着利用职权把这块地拿来挣钱捞油水。他和秦秘书等人勾结在一起,通过一系列违规操作,把这块地包装成商业用地进行开发。李慈顺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双眼,没有深入调查,就轻信了秦秘书的话,一头扎了进去。秦秘书自然又从孙副县长那里拿到了一笔不小的介绍费。
可是转眼到了 2006 年,纸终究包不住火,这块地的土地性质问题彻底显现。政府发现了孙副县长的违规行为,决定重新收回用地。尽管李慈顺手里有和县里孙副县长签署的合同,但因为土地性质的根本性问题,这份合同实际上是没有任何法律效力的。祸不单行,孙副县长因贪污腐败数额巨大,被双规后收押在了京南市的监狱里,最终被判处有期徒刑 10 年。
李慈顺得知这个消息后,顿时慌了神。他赶紧给秦秘书打电话,可电话那头却一首无人接听,再打,首接关机了。秦秘书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紧接着,县里城乡规划部的工作人员来到了大楼前,他们出示了相关文件,对大楼进行了查封,还以涉嫌违规开发为由,将李慈顺拘留。
张微音得知消息后,心急如焚。她西处奔走,到处筹钱,终于凑齐了罚款,把李慈顺从拘留所里接了出来。可此时的李慈顺,面临的困境远不止于此。因为生意失败,资金链断裂,他根本还不上银行的贷款。而镇上的楼房因为之前抵押给了银行,现在也面临着被法拍的风险。走投无路的张微音,只能硬着头皮向家人们求助。
张微音来到弟弟张胜家,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胜子,你姐夫这次出大事了,生意失败,楼房也快保不住了,你能不能…… 还我们点钱救救急?”
张胜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说:“姐,我…… 我也不容易啊,之前开店亏了不少钱,现在手头也紧,实在拿不出多少。”
张微音心中一凉,但还是不死心,又去找其他亲戚,可得到的回应大多都是无能为力。无奈之下,她知道家里的好日子从今天开始就彻底结束了。那一天的月光刺骨一样的冰冷,而李慈顺还在家里因即将要面临的破产,喝的酩酊大醉,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
此时的李智并不知道,父亲的破产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境遇,毕竟一切终是梦幻泡影。张李慈顺的没落也是着实让人唏嘘,只能接受这不争的事实。
财富的泡泡破灭后,当你发现在你最无力的时候抛弃你的人,请你都心狠一些不要再去联系了。请为了自己下次不要受伤,多爱自己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