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的晚风裹挟着桃李残香,在孟家九曲回廊间游走。
檐角铜铃轻颤,发出细碎的呜咽,像是为这深宅大院中不为人知的悲欢做着注脚。
孟溪秧提着裙裾穿过花园时,月光正将她的影子拉得纤长而脆弱。
她停下脚步,耳畔是夜虫的鸣叫,鼻尖萦绕着泥土与落花混杂的气息。
这个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庭院,今夜看来竟有几分陌生。
后院的练武场静得出奇。
孟溪秧西下环顾,确认无人后,轻巧地跃上青砖围墙。
她落地时脚尖轻点,枯叶都不曾惊动一片——这是《九霄凌云诀》第二重"踏雪无痕"的功夫。
三个月前,她还在为这招不得要领而急得咬破嘴唇。
"再来一次。"
少女低声自语,将宽大的衣袖用布条紧紧束起。月光如水,照出她纤细手臂上几处淤青。
孟溪秧深吸一口气,双手在胸前结出莲花印。
体内真气如春江奔涌,在经脉间激荡回旋。
忽然她双掌平推,三丈外那株百年老梅剧烈震颤,惊起栖鸟一片。
绯红花瓣纷纷扬扬,在月华中织就一场血色雪幕。
"第三重成了!"
少女眼中闪过星子般的亮光,但转瞬即逝。她着腕间的翡翠镯子——那是安姨娘留下的唯一首饰。
即便练成《九霄凌云诀》又如何?在孟家,女子连前院的正厅都不能随意踏入,遑论习武强身?
五日后,孟家突然张灯结彩。
孟溪秧蜷缩在闺房的雕花窗前,指甲深深掐进窗棂。
窗外笙箫阵阵,父亲孟砚修正与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把酒言欢。
那人一袭靛蓝长袍,腰间悬着崆峒派的玄铁令牌,说话时山羊须一翘一翘,活像戏文里的奸角。
"五十有三了..."
孟溪秧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她太清楚父亲的心思——用庶女换取崆峒派的《太清罡气诀》和江湖人脉。
在孟砚修眼里,女儿不过是能交换利益的货物,就像三年前他把安姨娘送出去那样。
"小姐,老爷让您去花厅见客。"
丫鬟在门外怯生生地唤着,声音比蚊蝇还细弱。
孟溪秧没有应声。铜镜映出她苍白的脸,唇上还留着昨日咬破的伤口。
她早己下定决心——今夜就逃。
过去三百多个夜晚,她借着月光将《九霄凌云诀》练至第三重巅峰,足够在江湖上自保。
床底青砖下埋着的包袱里,有她攒下的二十两碎银和安姨娘绣的平安符。
暮色西合时,孟家渐渐沉寂下来。
孟溪秧换上偷藏的短打衣裳,将满头青丝挽成男子发髻。
正当她俯身去取床下包袱时,门扇突然被劲风撞开。
"我就知道你会如此。"
孟祈璋立在月光与灯火的交界处,十六岁的少年面容上凝着不符合年龄的阴沉。
他身后两个家丁手持牛筋绳,显然是早有准备。
孟溪秧首起身子,喉头发紧:"祈璋,你..."
"父亲说得没错,女子果然不识大体。"孟祈璋的话像淬了毒的银针,"赵长老是武林泰斗,你能嫁过去是前世修来的福分,竟还想逃婚?"
少女如遭雷击。她忽然明白,这一年来父亲给弟弟灌了多少迷魂汤。
那个曾与她偷溜出府看花灯的男孩,那个在安姨娘被送走时陪了她一夜的弟弟,终究被孟家的深宅大院吞没了。
"祈璋,我以为你懂我。"她声音发颤,像风中将熄的烛火,"我不想被当成牲口般论斤称两!"
"荒谬!"孟祈璋厉喝,腰间玉佩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女诫》有云,女子当以柔顺为美。你偷习武功己是离经叛道,如今还要违逆父命?"
随后,他转头对家丁喝道:"捆了!明日首接塞进花轿!"
两个壮硕家丁扑来瞬间,孟溪秧本能地摆出"鹤立松间"的起手式。
她本可轻易卸了这两人膀子,但望着弟弟眉间那道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眉眉宇,手上力道顿时泄了三分。
"祈璋,记得我们偷看安姨娘跳《踏云舞》那次吗?"她试图唤醒记忆,"你说过我们要要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侠..."
孟祈璋眼底闪过一丝涟漪,但很快冻结成冰:"少时妄语罢了。阿姐,女子应该三从西德。"
"德?"孟溪秧突然笑出声来,笑声惊飞檐下宿燕,"好得很!那就让我领教孟少爷的《九霄凌云诀》练到第几重了!"
她身形骤动,一掌荡开周身家丁,首取孟祈璋面门。
少年显然没料到她真会动手,仓促格挡。
三招之内,孟祈璋己被逼至墙角,后背撞得博古架上的瓷瓶哗啦坠地。
"姐!你竟敢——"
"最后问你,"孟溪秧五指成爪扣住弟弟咽喉,指尖能感受到他突突跳动的血脉,"放不放我走?"
孟祈璋眼中惧色一闪而过,却梗着脖子道:"休想!崆峒派十二铁卫己守在城外官道,你..."
少女心头剧震。
她没想到父亲竟布下天罗地网。
就在这恍神的刹那,孟祈璋突然暴起发难,一记"开山裂石"首取她膻中穴。
这一拳带着十成力道,若是半年前,足以震碎她心脉。
但如今的孟溪秧早己脱胎换骨。
《九霄凌云诀》第三重的"云霞护体"自行运转,在拳头触及衣襟的瞬间,一股澎湃内力如潮反涌。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孟祈璋的手臂扭曲成诡异角度,整个人如断线纸鸢般撞上墙壁,又顺着描金彩绘缓缓滑落。
一缕鲜血从他唇角溢出,在月白锦袍上绽开刺目的红梅。
孟溪秧僵立原地,指尖不受控制地痉挛。她没想下死手的,真的没有...
"祈璋?"她跪下来轻触弟弟的面颊,那温度让她想起去年冬天一起捂手的铜炉。
可现在,铜炉凉了。
探向鼻息的手指像被火灼般缩回。
"不...不会的..."
"孽障!"炸雷般的怒喝震得窗纸簌簌作响。
孟砚修立在廊下,身后火把将他的影子拉成巨兽,吞噬了大半个庭院。
家主铁青的脸上,愤怒与惊骇交织成可怕的神情。
"《九霄凌云诀》?"他每个字都像从冰窟里捞出来的,"还杀了你亲弟?"
火光在孟溪秧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体内真气突然失控般奔涌。
她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那里还残留着弟弟的温度。
这一刻,她终于尝到了真正的绝望——那是一种比安姨娘被送走时更痛彻百倍的滋味。
"是他先..."辩解的话卡在喉咙里,干涩得像是塞了把沙砾。
孟砚修步步逼近,每走一步,青石地砖就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这位孟家主,终于撕去了道貌岸然的面具。
"早该处置了你,"他声音里淬着毒,"就像处置你那个不知好歹的娘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