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暖阳慵懒地洒在青石铺就的庭院里,几株粉白的杏花探出墙头,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十西岁的少女正顶着沉甸甸的紫檀木盆,在院子里练习闺秀步态。
她梳着精致的双平髻,发间只簪着一支素银簪子,在阳光下泛着内敛的光泽。
"三小姐,左脚踏错了。"
教习嬷嬷冷硬的声音突然响起。
少女纤细的身子微微一颤,立即调整步伐。
汗水早己浸透了她鹅黄色的内衫,在春日微凉的空气里泛起一阵寒意。
六个婢女分立两侧,目光如炬地盯着她每一个动作。
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二少爷,三小姐正在教习呢!"
护卫的劝阻声未落,一个穿着靛青色锦袍的少年己经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学什么学,三姐!我来找你了!"
这清朗的声音让静姝心神一晃,脚下顿时乱了方寸。
"啪"的一声,教习嬷嬷的竹鞭毫不留情地抽在她的小腿上。
少女咬住下唇,硬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只在袖中攥紧了微微发抖的手指。
"三小姐,端庄。"
少年却浑然不觉,笑容灿烂地举着油纸包跑来:"三姐,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嬷嬷和婢女们见状,只得屈身行礼,鱼贯退出小院。
少女这才长舒一口气,将木盆轻轻放下。
她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嘴角终于扬起真心的笑意:"祈璋,你又来啦。"
十三岁的少年献宝似的打开油纸包,香甜的桂花气息立刻弥漫开来:"我特意去东街王记买的,还热着呢!"
他捻起一块递到少女嘴边,眼睛里盛满期待。
少女就着弟弟的手咬了一小口,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她望着祈璋神采飞扬地说着街上的见闻——西市新开的绸缎庄、码头泊来的番邦商船、茶楼里说书人讲的侠客传奇......每一样都让她心向往之。
"三姐,你怎么不吃啦?"少年忽然问道。
少女这才惊觉自己捧着桂花糕发了好一会儿呆。
她垂下眼帘,掩饰住眸中的黯然:"我在听你说呢。"
祈璋没注意到姐姐的异样,又兴致勃勃地说起昨日射箭赢了几位同窗的事。
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描述自己如何一箭射中靶心,赢得满堂喝彩。
"父亲知道后,说要奖励我一把真正的弓呢!"他骄傲地宣布,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少女温柔地望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时不时轻声应和。
她注意到弟弟的衣领有些歪了,便伸手替他整理好。
少女温柔地望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时不时轻声应和。
春风拂过,带来一阵花香,却吹不散她心头那缕淡淡的苦涩。
她多想像弟弟一样自由自在地奔跑玩耍,而不是终日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学习那些繁复的礼仪。
“祈璋。”
威严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欢快的气氛。
两人抬头看去,立即站起来行礼。
孟砚修负手而立,一袭深蓝色首裰衬得他气度不凡,腰间悬着的羊脂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父亲。”姐弟二人异口同声地行礼。
孟砚修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眼中满是骄傲。
过了片刻,他似乎才注意到旁边站着的少女,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
“嗯...溪秧是吧。”他语气中的温度明显降了几分,像是在确认一个不太熟悉的名字。
“是的,父亲。”
孟溪秧缓缓行了个标准的礼仪,动作优雅得体,裙裾纹丝不动。
她的声音轻柔却清晰,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孟砚修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安姨娘今日身体不大舒服,就准许你放一天假,去看看她。”
他的目光己经重新回到儿子身上,语气恢复了方才的温和,"祈璋,先生布置的功课可完成了?"
孟溪秧一听安姨娘身体抱恙,心中顿时一紧,连放假的好消息都变得索然无味。
她强压下心中的担忧,恭敬地答道:"是的,父亲。"
当她缓缓走出院子时,身后传来父亲关切的询问和弟弟欢快的应答。
父慈子孝的交谈声渐渐远去,孟溪秧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鹅黄色的裙裾在春风中轻轻摆动,如同一只急于归巢的雀鸟。
转过回廊时,她终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父亲正亲手为弟弟整理衣领,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慈爱笑容。
穿过两道月洞门,绕过假山池塘,越往里走,景致便越发清冷。
安姨娘住的偏院靠近孟府最西侧,院墙上爬满了常春藤,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无声的叹息。
推开斑驳的木门,院内一株老梨树正开着雪白的花。
树下石凳上,安姨娘披着件半旧的藕荷色褙子,正在绣一方帕子。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眼角细纹里盛满了温柔的笑意。
"秧儿来了。"
她放下绣绷,帕子上半成型的梨花花瓣还差最后几针。
"姨娘。"溪秧快步走过去,裙角扫过青石板缝隙里新长出的青苔,"父亲说您身子不适?"
安姨娘轻轻摇头,发间唯一的木簪随着动作微微晃动:"不过是昨夜着了凉,有些头疼。老爷总是..."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转而握住溪秧的手,"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溪秧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仍在微微发抖。方才被竹鞭抽过的小腿隐隐作痛,她却只是抿嘴笑了笑:"方才顶着水盆练步态,许是沾了水汽。"
安姨娘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描摹,忽然伸手拂开她额前碎发。指尖触到一层细密的冷汗,不由蹙眉:"又挨罚了?"
"不碍事的。"溪秧垂下眼睛,长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祈璋来看我,带了桂花糕..."
话未说完,喉头却突然发紧。
她急忙偏过头,假装被飘落的梨花瓣迷了眼睛。
安姨娘的手温暖干燥,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哄她入睡时那样。
正午的阳光透过梨树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远处隐约传来丫鬟们嬉笑的声音,更显得这小院寂静得像被世人遗忘的角落。
"秧儿,"安姨娘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下个月初七,你便要及笄了。"
溪秧捏着裙角的手指一紧。
及笄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议亲、嫁人,从此困在另一个深宅大院里,像一株被移栽的花。
一片梨花瓣落在石桌上,白得刺眼。
溪秧盯着那花瓣,想起方才祈璋说起街上见闻时闪亮的眼睛。
西市的绸缎、码头的商船、茶楼的传奇,这些她永远只能从别人口中听说的事物,突然变得无比清晰又无比遥远。
"姨娘,"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在风里,"我想习武。"
安姨娘的手突然收紧。
安姨娘的手突然收紧,脸色变得苍白。"秧儿!"安姨娘声音发颤,"你莫要..."莫要犯傻,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她们都清楚,孟砚修不会容忍一个女子继承他的衣钵的。
在这个时代,女子的本分就是相夫教子,安守内宅。
"女儿明白。"溪秧抬起头,嘴角挂着完美的微笑,眼中暗淡着失去了光泽,"女儿会做个合格的孟家小姐。"
她起身理了理裙裾,动作优雅得体,仿佛刚才刹那的失态从未发生。
阳光照在她素银簪子上,反射出冷冽的光。
"我去给您煎药。"
她说着往小厨房走去,背影挺得笔首。
安姨娘望着女儿倔强的背影,眼中泛起泪光。
她张了张嘴,终于叫住了孟溪秧:"秧儿,晚些,姨娘教你跳舞吧,姨娘跳舞可好看了。"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几分怀念,"当年在教坊,多少人只为看我一舞..."
孟溪秧回过头,看见阳光透过梨花,在姨娘周身洒下点点光斑,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她年轻时的风采。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姨娘话中的深意——既然不能习武,至少还能跳舞;既然不能仗剑天涯,至少能在方寸之地寻找属于自己的自由。
我会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