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的激流裹着冰碴子灌进鼻腔时,苏砚的第一个念头是——原来溺水不是影视剧里演的慢慢下沉,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喉咙,每一口挣扎都扯得肺叶生疼。
她的指尖擦过一块凸起的岩石,本能地死死扣住。
水流冲击下,石棱割得掌心火辣辣地疼,却比被卷向下游的未知更让人安心。
浑浊的河水漫过头顶又退去,她呛咳着浮出水面,视线刚能视物,便猛地去寻裴深的身影。
那抹月白身影正顺着水流漂动,却不是慌乱划水。
苏砚瞳孔微缩——他竟在借着力道调整方向,像条深谙暗河脉络的鱼,在漩涡边缘打了个转,指尖精准勾住岸边一处半隐的石缝。
"裴深!"她喊了半句又被浪头拍得偏头,喉间泛起腥甜。
再看赵桓,那家伙不知何时捞到半截朽木,玄色大氅浸了水沉得要命,却仍能腾出一只手抹掉脸上的水,冲她露出森白的牙。
暗河的流速突然缓了些。
苏砚借着浮石撑起上半身,湿发黏在颈后,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她望着裴深的背影——他正用指节叩击石壁,动作像在敲某种暗号。
这个总把温文尔雅挂在脸上的棋院司正,此刻竟比她更像在暗河求生的老手。
"小心!"赵桓突然暴喝。
苏砚本能地低头,一块磨盘大的礁石擦着她发顶砸进水里,溅起的水花让她眼前一片模糊。
再睁眼时,暗河的尽头出现了一道石门。
水流推着三人往门里涌,苏砚被冲得撞上石壁,膝盖磕在凸起的纹路——是棋谱!
"哗啦"一声,三人被抛进一片相对平静的水域。
苏砚踉跄着站稳,水没到腰间,抬头便撞进满墙的墨迹。
石室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刻着棋谱,有些是用朱砂描的关键手,有些被岁月侵蚀得只剩模糊的纹路。
而正中央的石壁上,嵌着一幅画像:青衫老者执棋而坐,眉眼清癯,与苏砚记忆里父亲书案上那幅残卷上的人影重叠。
"棋圣..."她喉咙发紧,指尖轻轻抚过画像的眉眼。
十年前,父亲被斩时怀里掉出半张残卷,上面画的正是这个老者。
那时她蹲在刑场角落,看着差役用脚碾碎残卷,只来得及记住老者眼角那颗泪痣。
"苏姑娘倒是好记性。"赵桓甩了甩湿发,水珠子顺着下巴滴在青砖上,"这是二十年前被皇上钦点为逆贼的'棋圣'。
你父亲当年,可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苏砚猛地转身,指甲掐进掌心:"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赵桓嗤笑,抬手抹了把脸,露出腰间半块龙纹玉扣,"当年血洗棋圣旧居的队伍里,就有我爹。"他指节叩了叩石壁,"这暗河棋宫,是棋圣为'谋逆'建的藏兵洞。
你父亲画的那些棋谱,全是兵力部署图。"
"住口!"苏砚抄起脚边一块碎石砸过去。
赵桓偏头躲过,碎石撞在石壁上,崩出几点火星。
她喘着粗气看向裴深——他站在画像前,垂着的手指微微发颤,眼尾泛红,像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
"裴司正?"她轻声唤。
裴深猛地回神,转身时袖摆带起一阵风,扫落石壁上几片碎渣。"去看那边的书案。"他声音发哑,"或许有线索。"
书案在石室角落,积着厚厚的灰。
苏砚用袖子擦去灰尘,露出几本残卷。
最上面那本的封皮己经烂了,她翻开一页,墨迹晕开的字里,"天弈令"三个大字刺得她瞳孔收缩。
"天弈令非为掌权,乃为镇压皇脉之乱..."她念出声,指尖顿在"皇脉"二字上,猛地抬头看向裴深,"你七岁被棋院首座捡回,是不是因为你是——"
"别问。"裴深突然按住她手背。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像要把她的骨头都烙穿,"现在不是时候。"
石室突然发出"咔"的轻响。
裴深松开手,从怀中取出半块青玉佩——正是之前掷向赵桓的那块。
他将玉佩按在石壁的凹痕里,整座石室开始缓缓旋转。
苏砚踉跄着扶住书案,看见石壁上的画像逐渐隐去,露出后面一条狭窄的通道。
通道尽头是具黑檀木棺椁。
棺盖上的浮雕被岁月磨得发亮,"棋圣遗骨"西个篆字却清晰如昨。
苏砚的脚步顿在棺前三步远,喉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
她转头看向裴深,对方正盯着棺盖,睫毛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
"你到底是谁?"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裴深跪了下去。
水渍从他衣摆滴在青石板上,晕开深色的圆。"我是棋圣的义子,"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也是当年唯一幸存者。"他从怀中取出另一块玉佩,与棺中突然泛起的幽光遥相呼应,"真正的棋圣,早己不在人世。
我只是他的影子,替他完成未尽之局。"
棺盖发出"吱呀"一声。
苏砚的呼吸几乎停滞。
她看见一道半透明的虚影从棺中升起,眉目与石壁上的画像分毫不差。
虚影的目光扫过裴深时,眼底浮起极淡的笑意,声音却像敲在青铜上的钟:"阿深,你终于来了..."
暗河的水声突然变得遥远。
苏砚望着那道虚影,又看向跪在地上的裴深,喉咙里涌上来的疑问被堵在舌尖——她听见虚影说:"带她去看幻境,有些真相,该让局中人自己看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