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的灯盏灭得突然，苏砚的指尖还停在密函封皮上，火漆印的纹路隔着绢帛灼得她生疼。
裴深的手覆上来时带着体温，指腹轻轻蹭过她发颤的腕骨，像在安抚受惊的兽。
"先看信。"他的声音裹着密室里的阴寒，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你父亲的印章，我在棋圣旧物里见过。"
苏砚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她摸黑将密函拽到跟前，石壁裂缝漏进的月光恰好漫过羊皮纸，字迹在冷白中显形："天地劫非棋局，乃封口之阵；天弈令非权柄，实为锁魂之钥。"
最后一个"钥"字的墨痕被血渍晕开，苏砚的指甲掐进掌心。
十年前那个雨夜突然撞进脑海——父亲被押上囚车时，她扒着木栏喊"阿爹"，他沾血的手从铁窗里伸出来，指腹重重按在她眉心，说："砚儿，若有一日见着双玉合，替阿爹看看，那棋谱里藏的到底是反，还是......"
"锁魂。"裴深的声音突然近在耳畔，苏砚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己站起，密函在手中簌簌发抖。
他垂眸盯着她腰间那枚羊脂玉，此刻与他颈间的墨玉严丝合缝嵌成圆，"这玉是棋圣当年从皇陵带出来的，一块镇着前朝忠魂，一块......"他顿了顿，"镇着本不该死的人。"
"我爹。"苏砚脱口而出。
她想起乱葬岗里那具没有头颅的尸体，想起老捕头说"苏承业私藏逆棋"时，证物匣里那半卷被撕毁的棋谱边缘，正印着和火漆一样的纹路。
"可能。"裴深没有否认。
他指尖拂过合玉的天弈纹，月光在他眼底碎成星子，"当年棋圣被指谋反，牵连的不只是他的旧部。
有人要封的，是二十年前那场......"
"嗡——"
石碑底座突然发出金石相击的震颤，苏砚和裴深同时转头。
原本刻着"天弈令在此，棋局由心"的青石碑上，正渗出细密的金光，那些金粉像活过来的游龙，顺着碑身游走，最终在碑面凝出一副残局。
裴深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踉跄着上前两步，指尖几乎要贴上那团金光："这棋路......是玄色的。"他声音发哑，"棋圣毕生只用朱墨写谱，玄色......"
苏砚凑近细看，这才发现残局右下角刻着一行极小的字，笔画刚硬如刀："御笔亲题，生死由君"。
"是他。"裴深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掐进骨头，"当年判棋圣谋逆的人，如今还坐在龙椅上。"
话音未落，地面传来闷响。
苏砚低头，只见两人脚边的青石板正以棋盘为中心，像被无形的手撕开，露出深不见底的黑洞。
更骇人的是，那副金光凝成的残局正缓缓落地，化作一方真实的棋盘，黑白棋子自空中簌簌而落，每落一子，地面便塌陷一分。
"这是最后一道关。"苏砚咬着牙后退半步，却撞进裴深怀里。
他的手臂环过来，将她往安全的石台上带，"棋圣说过，天地劫需执棋人自证。
现在看来，是要证明......"
"证明谁能掌控这局。"苏砚接口。
她望着不断塌陷的地面，忽然笑了，那笑里带着十年积怨的锋利，"我爹当年没走完的路，我走。"
她挣开裴深的怀抱，在棋盘前坐下。
裴深跟着坐下，指尖扫过她发顶："我执黑，你执白。"
第一枚白子落下时，地面的塌陷停了一瞬。
苏砚盯着棋盘，脑海里闪过父亲教她背棋谱时的声音："砚儿，棋路如生路，每一步都要算到对方的死穴。"她落子在"三三"位，那是父亲最擅长的起手式。
裴深的黑子落在"星位"，与她遥相呼应。
他抬眼时，眼底的算计尽褪，只剩一片清明："你父亲当年算到了这一步。
他撕毁的半卷棋谱，是在给你留线索。"
"所以他必须死。"苏砚的白子落在"天元"，棋盘上的金光突然暴涨。
她感觉有热流从掌心窜入，那是天弈令在发烫，"因为他知道天地劫不是谋反的证据，是......"
"是封印皇家丑闻的锁。"裴深的黑子重重落下，震得棋盘嗡嗡作响。
地面的塌陷又逼近了半寸，"当年先皇暴毙，棋圣作为随侍，看到了不该看的。
他们说他谋反，其实是要他永远闭嘴。"
苏砚的手顿在半空。
她望着裴深，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冬夜，她在棋社后巷偷学棋艺，有个穿墨色棉袍的小乞儿蹲在墙根，用树枝在雪地里画棋谱——原来那时的裴深，就己经在等了。
"你早就知道。"她不是问句。
裴深笑了，笑得像雪地里化不开的冰："七岁被首座捡回时，他就把棋圣的日记给我看了。
他说，要我做一颗最锋利的棋子，替他引出当年的余孽。"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冷汗浸湿的碎发，"可他不知道，我等的余孽，是你。"
棋盘上的棋子落得更快了。
苏砚感觉后背沁出冷汗，每落一子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当最后一枚白子落在"目外"位时，整座密室突然安静下来。
地面的塌陷停了，石碑上的金光也淡了，露出下方新出现的阶梯。
"成了。"裴深长出一口气。
他伸手去扶苏砚，却被她避开。
她望着阶梯深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亮："去看看，锁着的到底是什么。"
她刚要迈步，头顶传来一声冷笑。
"棋圣血脉？"那声音像淬了冰的刀，"你们不过是我父皇当年未能封住的漏洞罢了。"
苏砚猛地抬头。
月光从密道入口倾泻而下，照出一道玄色身影。
他腰间的金色龙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手中握着一枚和他们一模一样的天弈纹玉——只是那玉色暗红，像浸过血。
"大雍正统？"裴深的声音里有她从未听过的冷硬。
那人缓步走下阶梯，每一步都踩得青石板作响。
他停在棋盘前，目光扫过苏砚手中的天弈令，忽然笑了："我是三皇子赵桓。"他指腹着血玉，"现在，该换我来下一盘棋了。"
密室里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雪粒灌进来。
苏砚握紧天弈令，感觉掌心的玉凉得刺骨。
她望着赵桓腰间的龙纹，终于明白前夜里闪过的玄色衣角，为何会让裴深露出那样的笑——
原来他们等的，从来都不只是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