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味混着陈年老檀的气息钻进鼻腔时,苏砚的指尖正抵在石壁一道极浅的凹痕上。
那凹痕的弧度太熟悉了——是父亲批注棋谱时,笔锋收束的习惯。
她喉间发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十年前刑场上父亲被押解的画面突然撞进脑海:他遍体鳞伤却昂首,在乱刀落下前朝她喊了句“砚儿,去第七局”。
原来不是遗言,是指引。
“这面墙刻的是棋圣与内阁学士对弈的推演。”裴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沙哑。
他手中的灯盏被火折子引燃,暖黄的光晕漫开,石壁上的浅痕突然泛起金光——竟是用金粉填过的棋路,每一道都对应着某次落子的轨迹。
苏砚顺着最近的一条看下去,在第三十七手处,金粉突然转为墨色,笔锋陡峭如刀:“若以子为饵,可换棋局生机。”
“这是我父亲的字迹。”她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那行字,“十年前他说‘逆棋’是被栽赃,原来……”
“原来他是主动入局。”裴深将灯盏放在乌木棋盘上,火光映得他眼底一片幽沉,“二十年前棋圣谋反案,真正的‘逆棋’是一盘能颠覆朝局的杀招。但棋圣没有用,他用自己做了饵,把杀招封在第七局里。而你父亲,是他选中的守局人。”
苏砚猛地转头。
密室下沉的震动里,她看见裴深喉结动了动,眼尾的泪痣在火光中泛着淡红:“包括我。”他抬起手,灯盏的光映出他腕间一道旧疤,“七岁那年,我跪在棋圣的棋局前。他说‘小深,你愿意做一枚替罪的棋子吗?’我问替谁,他说替天下棋脉——若我背负叛棋之名,世人便不会追查真正的第七局。”
石壁上的金光突然大盛。
苏砚望着那些流动的棋路,终于看清了最后一幅画面:七岁的裴深缩在角落,浑身是血,而他身后的屏风上,“叛棋”二字被墨迹浸透。
“所以你接近我,也是局?”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涩,却不是愤怒,是疼——疼这个总把情绪藏在温文尔雅下的人,原来早被刻进命运的棋盘。
裴深走到她身侧,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腰间发烫的羊脂玉:“从你第一次在街头棋摊赢了老贾,我就知道,守局人该换了。你父亲的图卷最后一页写着‘苏砚’,不是他写的,是棋圣。他说,当守局人的女儿能看透前六局,第七局才会真正开启。”
密室下沉的速度慢了下来。
苏砚望着中央的玉石棋盘,羊脂玉棋子在月光下泛着暖光,像父亲常给她煮的糖霜丸子。
她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十年积郁的释然:“所以现在,我要坐在这里,走完父亲没走完的路?”
“是我们。”裴深拉着她的手,将她按在棋盘左侧的蒲团上。
他自己坐在右侧,天弈令在两人中间泛着幽光,“第七局的规则是双人共弈。你走阳面,我走阴面,缺了任何一人,这局都破不了。”
第一枚棋子落下时,苏砚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眼前闪过碎片:父亲在深夜抄写棋谱,笔尖蘸墨的声音;棋圣抚着小裴深的头,将棋子塞进他掌心;还有她十二岁那年,在乱葬岗翻找父亲尸体,衣角被荆棘划破的疼。
第二枚棋子落下,密室的石壁开始震动,金粉写的棋路像活了过来,顺着棋盘边缘游走。
第三枚、第西枚……当最后一枚棋子落在“天元”位时,两声清响同时响起。
苏砚腰间的羊脂玉突然脱离系带,裴深颈间的玉佩也飞了出来。
两枚玉在半空相撞,“咔”的一声嵌成完整的天弈纹。
密室最深处的石壁轰然裂开,露出一座青石碑,碑身刻着“天弈令在此,棋局由心”八个大字。
碑下压着一卷密函,封皮上的火漆还带着温度。
“这是棋圣留给后世的信。”裴深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说,当两枚玉佩合一,真正的执棋人就该出现了。”
苏砚伸手去拿密函,指尖触到封皮的瞬间,心跳漏了一拍——那火漆印的纹路,和父亲书房暗格里的一枚印章一模一样。
她抬头看向裴深,他眼里的阴影散尽,只剩一片清明:“现在,你才是真正的主棋之人。”
她将天弈令高举过顶,玉石的凉意透过掌心传遍全身。
十年的追查、误解、疼痛,此刻都化作胸腔里一团灼热的火。
“从今往后,棋局由我来定。”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砸在密室的石壁上,激起嗡嗡回响。
就在这时,密室上方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苏砚猛地转头,只来得及看见一道玄色衣角闪过,腰间绣着的金色龙纹在月光下晃了晃,便消失在密道尽头。
“是谁?”她握紧天弈令,目光扫向裴深。
他却望着那道消失的身影,嘴角勾起极淡的笑:“是该来的人。”
苏砚低头看向手中的密函,封皮边缘露出半行字迹,苍劲有力,像是用刀刻进去的:“当双玉……”
密室的灯盏突然熄灭。
黑暗中,裴深的手覆上她的手背:“先看信吧。有些事,该明白了。”
(密室外,玄衣人站在雪地里,仰头望着东角楼的残垣。
他腰间的龙纹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喉间溢出一声低笑:“棋圣的预言……终究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