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上的残木还在滋滋冒油, "苏捕快,"大理寺丞王敬之的官靴碾过焦砖,声音里裹着冰碴,"此乃涉案证物,按律当由大理寺暂存。"
苏砚后退半步,后背贴上还在发烫的断墙。
玉佩贴着心口,温度透过薄衫渗进血脉——这是她在火场里用半条命抢出来的锁钥,十年间每夜攥着父亲血衣入眠时,她就知道,真相该有个滚烫的形状。
"王大人可知这玉佩的来历?"她开口时,喉咙被烟熏得发哑,却字字清晰,"二十年前棋圣谢昭弈受封'天弈'时,陛下亲赐'星轨铜符'与'山河玉珏',合则为证,分则为局。"她将玉佩翻转,铜片与玉纹交叠处露出细微的"雍"字刻痕,"您若硬夺,是要当这御赐信物的劫道贼?"
王敬之的手指在腰间印绶上顿了顿。
他看得见围观人群里几个老棋师红着眼睛往前挤,听见他们小声念叨"天弈纹""圣驾亲赐",额角青筋跳了跳:"带回去审。"
禁军的锁链哗啦作响时,苏砚看见街角青瓦上掠过一道影子——是裴深的青衫下摆。
御书房的檀香比往常更浓。
裴深跪坐在软垫上,目光扫过皇帝案头摊开的《九域棋谱》,书页间夹着半片焦黑的残谱,正是他方才呈递的证物。
"裴司正说是苏砚引首座入了密道?"皇帝的指尖叩着案几,"可朕听说,你也在火场里。"
"臣本想劝首座自首。"裴深垂眸,喉结动了动,像是在隐忍什么,"可他说...说当年棋圣谋反的密信,是苏承业代写的。"
皇帝的手突然顿住。
裴深余光瞥见龙案下的朱笔滚了半寸——那是当年批"苏承业私藏逆棋,着即处斩"的朱笔,他在档案里见过拓本。
"陛下信棋。"他轻声道,"当年首座呈的'逆棋',是木境三阶的'围空局',可苏承业十年前便己是水境七阶。"他抬眼时,眼底浮起几分痛色,"以水境高手之能,怎会写出木境的逆棋?"
殿外传来鹦鹉学舌的叫声,皇帝突然抓起那半片残谱。
焦痕里隐约能辨出"天弈"二字,与御书房藏的《棋圣手札》笔锋如出一辙。
"传朕口谕,大理寺即刻彻查。"皇帝将残谱拍在案上,"若有不实,首座罪加三等。"
裴深伏地叩首时,袖中纸条被掌心焐得发烫——那是苏砚在火场里塞给他的,父亲手书的《棋符录》抄本。
大理寺偏堂,苏砚被按在地上,刑部主簿周延之的茶盏"砰"地砸在她脚边:"苏承业私藏逆棋,证据确凿!你如今又私藏逆党遗物,该当何罪?"
"周大人查过《九域棋符录》吗?"苏砚从袖中抽出一叠纸,墨迹未干,"这是父亲当年整理的棋谱注疏。"她翻到第三页,指腹划过"天弈纹·星轨"的图示,"逆棋案里所谓的'反诗',是将棋谱的'星位'强行拆解成文字——可父亲批注过,'星位'在木境三阶是点,在水境七阶是局,是首座让人用木境的解法,曲解了水境的棋。"
周延之的脸涨成猪肝色:"你...你这是狡辩!"
"狡辩?"苏砚猛地站起来,锁链哗啦撞在凳腿上,"当年抄家时,父亲的棋谱被烧了七车,可这《棋符录》是他藏在房梁暗格里的。"她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像寒夜的冰棱,"周大人可知,为何首座急着烧棋院?
因为地下密室里,还埋着二十年前谢棋圣的骸骨——他的肋骨间,插着半把带'首座私印'的匕首。"
偏堂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周延之的茶盏晃了晃,溅出的茶水在青砖上洇成小团污渍。
月上柳梢时,木栅栏外传来棋院的编钟响。
苏砚正蜷在草席上,望着窗纸上映出的人影——是裴深的广袖,带着熟悉的沉水香。
"苏捕快。"狱卒的声音带着困意,"棋院司正来查案。"
铁锁开的瞬间,裴深的身影笼罩下来。
他手里提着食盒,掀开时飘出药粥的甜香——正是她前日说过,小时候老捕头常煮的红枣粥。
"你父的死,与'逆棋'无关。"他蹲下来,声音轻得像落在瓦上的雪,"十年前的冬天,他递了封奏折,说'棋院私铸天弈纹,恐有不臣'。"
苏砚的手指攥紧草席,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想起刑场上父亲喊的"找天弈纹",原来不是指逆棋,而是指这方被篡改的真相。
"这是五行棋印。"裴深将一枚木牌塞进她手里,刻痕里浸着暗红,像是血,"去谢棋圣旧宅,后园第三棵槐树下。"
院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梆声惊起几只乌鸦。
裴深起身时,广袖扫过她的发梢,留下一句低笑:"明天,你的粥里会有蜜饯。"
第二日卯时三刻,大理寺的鼓声惊飞了檐角麻雀。
苏砚被带到正堂时,王敬之的官服换了新的,脸上却挂着讨好的笑:"苏姑娘,陛下准了重审旧案。"
她望着他手里捧着的"天弈纹"玉佩,玉纹在晨光里流转如河。
殿外传来马蹄声,是钦差大臣带着诏书往城门去了——旧案要查,自然要去谢棋圣当年的府邸,那座被烧成白地的旧宅。
"另外..."王敬之的声音突然发虚,"陛下下旨,裴司正暂代棋院首座。"
苏砚猛地转头。
堂外青石板上,裴深正接过诏书,玄色官服上的棋纹在风里翻卷。
他抬眼望过来,嘴角微扬,像极了那日在火场里说"接下来的棋,该由你自己下"时的模样。
午后,苏砚站在大理寺门口,望着钦差的仪仗穿过朱雀大街。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她摸了摸怀里的木牌,指腹触到"五行棋印"的刻痕——谢棋圣旧宅的后园,第三棵槐树,该藏着另一块拼图。
而她的棋局,才刚走到中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