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汴梁城的更鼓声裹着夜雾渗进棋院青瓦。
苏砚贴着西墙根的阴影挪动,腰间的捕快腰牌被体温焐得发烫——这是她混过前两道岗哨的凭据。
裴深给的地图在袖中折成西叠,每道折痕都压着她的心跳。
她记得他临走前指尖擦过她掌心的触感,像棋秤上落子般轻,却带着某种灼烧感:"第三层档案室的守夜人戌时喝了加蜜的杏仁茶,此刻该在偏厅打盹。"
偏厅窗纸漏出昏黄灯光,守夜人粗重的鼾声裹着蜜香飘出来。
苏砚屏息掠过游廊,青砖缝里的苔痕湿了鞋尖。
废弃棋具室的门轴锈得厉害,她用匕首挑开铜锁时,金属摩擦声像一根细针,扎得后颈发紧。
"咔。"
门开的瞬间,霉味混着松烟墨的气息涌出来。
月光从破损的窗棂漏进来,照在靠墙的檀木棋枰上——那棋盘纹路竟与她父亲留下的半块棋谱暗合。
苏砚瞳孔微缩,蹲下身时指尖触到棋枰边缘的浅刻痕迹: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
"五行相生。"她低喃,想起老捕头教她查案时说的"局中局,必应势"。
指尖沿着刻痕移动,当触及"水生木"的节点时,棋枰突然发出"咯"的轻响。
整面墙开始震颤。
苏砚向后跳开两步,看见檀木棋枰缓缓下沉,露出墙后一道青石门。
门楣上刻着残缺的九域棋纹,门缝里渗出的风带着陈腐的纸页味——正是裴深说的"从未登记在典籍里"的所在。
她摸出怀里的半块棋谱,将缺角对准门侧的凹痕。"咔嗒"一声,石门应声而开。
档案室比想象中狭小,三排檀木架从地面首顶到穹顶,每格都堆着泛黄的卷宗。
苏砚的指尖刚碰到最近的一卷,灰尘便簌簌落在手背上,像极了刑场上飘的纸钱——那年她跪在刑台下,父亲的血溅在她脸上,也是这样温热的,后来结成痂,像块永远揭不掉的旧疤。
"苏承业..."
她抽卷的手顿住。
最上层那卷的封皮上,父亲的名字被朱砂笔圈着,墨迹己经晕开。
展开时,一张薄如蝉翼的绢帛飘落,上面的字迹力透纸背:"棋圣沈炎舟于天弈三年冬面圣,言'九域棋道当明心见性,非为驭民之术',龙颜大怒......苏承业,书吏,誊抄笔录,无共谋。"
苏砚的指尖在"无共谋"三个字上反复,眼眶烧得厉害。
原来当年父亲不是主犯,只是替人誊抄的小吏!
她又翻出几卷,其中一卷的密奏让她浑身血液凝固——那是写给皇帝的折子,末尾的署名是"林知远",墨迹未干时被强行按了封印,字迹扭曲如蛇:"沈炎舟私藏逆棋,其党羽苏承业当斩立决以儆效尤。"
"啪!"
卷宗掉在地上的脆响惊得她打了个寒颤。
窗外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苏砚本能地滚向角落,一枚棋子擦着她耳畔钉进墙里,木茬飞溅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苏捕快倒是好手段。"唐无影的声音像蛇信子扫过耳后,他从阴影里走出来,青铜棋囊在腰间晃出冷光,"林首座说,见过不该见的东西,就得变成棋谱上的死子。"
苏砚摸到脚边的卷宗,迅速将半张纸页对折成镜面。
唐无影的棋子再次袭来时,她反手一扬,月光透过纸折的"镜"折射出刺目光斑。
刺客的瞳孔在强光中收缩,苏砚趁机抓起地上的卷宗,撞开身侧的木架朝门口冲去。
"想走?"唐无影的棋子破空而来,这次带了风声。
苏砚旋身避开,却被门槛绊得踉跄,怀里的卷宗散了一地。
她正要去捡,手腕突然被人攥住,整个人被提上了横梁。
"嘘——"裴深的呼吸拂过她后颈,带着松木香,"他在找活口,我们得做死子。"
横梁上积着厚灰,苏砚被他按得贴紧木梁,能清晰听见唐无影翻找的动静。
裴深的手指扣着她手腕,力度刚好不让她出声,却又带着某种温度,像要透过皮肤渗进她骨血里。
"你早知道这里有埋伏。"苏砚咬着牙,声音里裹着刀。
裴深低笑,温热的气息扫过她耳垂:"你以为我为什么给你地图?"他从袖中摸出一枚铜牌,塞进她掌心,"天弈境的玉牌早被林知远换了,这是我仿的。
背面的'棋'字,是沈炎舟的私印。"
唐无影的脚步声渐远,裴深松开手跳下去,袍角扫过苏砚的鞋面。
她低头看掌心的铜牌,"天弈"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与韩墨袖中滑落的那枚...竟一般无二。
"你己踏入死局。"裴深转身时,眉峰被月光勾出冷硬的轮廓,"但你不是唯一的棋子。"
棋院首座的书房里,林知远捏着密报的手青筋暴起。
烛火在他脸上投下阴影,将那副常挂的温和笑意撕得粉碎。"净局提前。"他将密报扔进火盆,火星噼啪舔着"地下第三层"几个字,"所有接触过'天地劫'的,包括...裴司正。"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像一片落在心尖上的雪。
他望着窗外的月光,忽然想起七年前那个雪夜,他在破庙捡回的小乞儿,缩成一团却睁着双极亮的眼睛。"你叫什么?"他问。
小乞儿用冻僵的手指在雪地上画了个"棋"字。
"裴深..."林知远着茶盏边缘,茶盏突然在掌心裂开,血珠顺着指缝滴在案上,"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苏砚攥着铜牌回到捕房时,窗台上落了只灰鸽子。
她解下鸽腿上的纸条,是裴深的字迹:"明日棋会,天弈残局。"
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将铜牌抵在唇上。
父亲的冤屈,裴深的算计,林知远的阴谋...所有的线都缠成了一团,而她,要做那把最锋利的剪刀。
"明日棋会。"她对着镜子理了理捕快服的领口,镜中映出她泛红的眼尾,"该让某些人听听天弈境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