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汴梁城的更鼓声被夜雾浸得发闷。
苏砚裹着墨色夜行衣贴在棋院后墙的老槐树上,掌心沁出的汗将裴深给的地图洇出褶皱——那是韩墨用瘦金体画的地下三层路线图,在她怀里烫得慌。
“父亲的冤屈,就在这下面。”她对着月亮咬了咬后槽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十年前刑场上的血雾突然涌进眼眶,那时她才十二岁,被老捕头拽着躲在人群后,看着父亲被押上断头台,喉间喊着“逆棋是伪造的”,声音被围观的嘈杂撕得粉碎。
巡逻队的灯笼光晃过墙角,苏砚屏住呼吸。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她猫腰窜进偏院,废弃棋具室的木门吱呀一声——门轴上的灰还是新的,显然有人常来。
她摸黑绕到供桌后,指尖触到冰凉的砖缝,按照地图上的标记,依次按下东南西北西个方位的棋墩。
“咔嗒。”
石屑簌簌落下,供桌后露出半人高的石门。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门楣上投下模糊的影子——是九域棋的五行相生图: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
苏砚盯着那团阴影,突然想起父亲教她拆解“天地劫”时说过的话:“棋道至理,不过阴阳循环,五行流转。”
她摘下发间的银簪,沿着木位(东)顺时针划动,簪尖在土位(中)停住时,石门发出沉响。
冷风裹着霉味涌出来,她摸出火折子晃亮,只见台阶向下延伸,墙壁上每隔三步嵌着盏青铜灯,灯油凝固成深褐色的痂。
地下三层比想象中低矮,苏砚的头顶几乎要碰到霉斑斑驳的砖顶。
她数着台阶走到第七级,脚边突然滚过粒棋子——是枚黑子,边缘磨得发亮,像是被人反复过。
“韩墨?”她轻声唤了句,回音撞在墙上,惊起几只蝙蝠扑棱棱乱飞。
档案架在最里间,积灰足有半指厚。
苏砚撩起衣袖拂开灰尘,木牌上的字让她心跳漏了一拍:“天弈卷·乙丙年”“逆案牍·苏承业”。
她颤抖着抽出最上面的卷宗,泛黄的纸页上赫然写着:“棋圣陈景行于乙丙年三月密奏,称‘九域棋谱’被篡改以惑圣听,誊抄者苏承业仅为书吏,无谋逆实据……”
“爹。”她喉咙发紧,指甲在纸页上掐出月牙印。
十年了,她终于摸到了真相的边角。
继续往下翻,半卷密奏从卷宗里滑出来,落款处“林知远”三个大字力透纸背:“陈景行妖言惑众,苏承业私藏逆谱,当斩以儆效尤。”
“啪!”
烛火突然被吹灭。
苏砚猛地抬头,黑暗中传来棋子擦过空气的尖啸。
她反手将卷宗塞进怀里,就地一滚——第二枚棋子擦着她左肩钉进档案架,木片飞溅。
“唐无影!”她摸出怀里的残谱,借着月光看清刺客左眼的刀疤,“林知远派你来灭口?”
“苏捕快聪明。”唐无影从阴影里走出来,指尖转着枚白子,“可惜知道得太多,活不过今夜。”他手腕一抖,三枚棋子呈品字形袭来。
苏砚退到窗边,将残谱对折成镜面,月光折射在棋子上——白子偏了半寸,钉进窗棂。
“天地劫的变式,破绽在水生木。”她想起父亲教的拆解法,抄起架上的棋罐砸过去。
唐无影旋身避开,苏砚趁机冲向门口。
刚跨出档案室,后腰突然被抵住——是枚发烫的棋子,“再动,烧穿你的肺。”
“砚儿。”
熟悉的嗓音裹着风从头顶落下来。
裴深的手掌扣住她手腕,带着她跃上横梁。
唐无影的棋子擦着她耳尖飞过,在砖墙上烧出焦洞。
“你己踏入死局。”裴深的呼吸扫过她后颈,温热的,“但你不是唯一的棋子。”他塞给她枚铜牌,正面“天弈”二字冷得刺骨,背面刻着个“棋”。
“裴司正这是要救我?”苏砚攥紧铜牌,能摸到他掌心的薄茧,“还是继续把我当棋子?”
“看你愿不愿意破局。”裴深突然松手,她踉跄着落地,抬头时他己消失在梁间。
唐无影的脚步声逼近,苏砚咬咬牙,攥着卷宗冲进黑暗。
棋院首座室内,林知远将茶盏重重砸在案上。
密报被揉成纸团,在地上滚到他脚边:“苏砚潜入地下三层,取走逆案旧卷。”他盯着烛火里跳动的阴影,喉结动了动:“启动净局。凡接触过‘天地劫’者,一个不留。”
“是。”暗卫躬身退下。
林知远转身看向墙上挂的“九域独尊”匾额,月光从窗缝漏进来,在“尊”字上投下阴影——像极了裴深温润的笑。
他突然低笑一声,指节叩了叩案头的棋盒:“裴深啊裴深……你到底是我的棋子,还是来拆我局的?”
苏砚逃回捕房时,天刚蒙蒙亮。
她将卷宗塞进妆匣最底层,指尖触到那枚“天弈”铜牌,背面的“棋”字硌得生疼。
窗外传来更夫的吆喝:“卯时三刻——棋会开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