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崧和孙德全又在着粥棚内待了快有一个时辰,张有誉才颤颤巍巍的带着解学龙前来。解学龙才刚刚睡下,心中一阵怒火:这小皇帝怎么一刻也不消停。但在来到这儿之后看到朱由崧坐在粥棚中央把玩着手中的玉玺时那点怒火瞬间烟消云散。
解学龙一撩袍角,快步走进粥棚,泥水溅湿了官靴也顾不得了。棚内的空气混杂着稀粥的米气、雨水的湿气和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令人作呕。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位年轻的天子,朱由崧并没有看他,而是低着头,用手指着那方代表着天下至高权力的玉玺,神情平静得可怕。
这种平静,比雷霆震怒更让解学龙心头发寒。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那丝被从被窝里拽出来的不快,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声音洪亮: “臣,刑部尚书解学龙,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崧面色平静把玩着手中的玉玺,语气冰冷:"万历三十七年重修《问刑条例》,解大人,告诉朕,怎么判?"
解学龙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与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他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去看朱由崧的眼睛,只能盯着眼前那片被无数官靴踩得泥泞不堪的地面。
“回……回陛下,”解学龙的声音沉稳,听不出丝毫情绪,“《问刑条例》卷二十七,‘监守自盗’条下增补:凡监守官吏,盗仓库钱粮米麦等物,计赃科罪。若所盗钱粮折银十两以上者,立斩。此乃铁律,无可辩驳。”
朱由崧轻笑了一声,看向了解学龙身后的张有誉语气中满是嘲弄:“张大人,听明白了没?需要解大人帮你重新温习一下吗?”
张有誉身上雨水和冷汗混杂在一起,整个人像一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鸡。他嘴唇哆嗦着,想为自己辩解,可迎上朱由崧那双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朱由崧也不屑于看这个自己的户部侍郎,“废物。”他低声啐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粥棚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转头看向了跪在雨中的解学龙,“解大人,你们刑部现在还有人没?”
解学龙心头一凛,这句问话看似随意,实则是在敲打他刑部的办事效率。他不敢有丝毫迟疑,叩首道:“回陛下,刑部上下,时刻听候陛下差遣。只是……行刑的刽子手并未在此处待命,需即刻传唤。”他说得不卑不亢,既表明了态度,也点明了现实的难处。
朱由崧语气轻的像是一片鹅毛,“那就去传,朕在这等,什么时候来,朕什么时候走。”
解学龙身子一震,立刻从地上弹起来,也不顾满身的泥水,对着身后一个刑部司官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滚去刑部大牢!把当值的刽子手王七给老夫提过来!用最快的马!跑死了算老夫的!若是耽误了陛下的事,老夫先剐了你的皮!”
那司官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进雨幕之中,转瞬间就消失不见。
粥棚内外,陷入了一种死神降临般的寂静,只剩下雨点敲打着油布棚顶的“啪嗒”声。
朱由崧仿佛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他将玉玺随手递给身旁的孙德全,然后伸手指了指旁边那口还在冒着热气的大锅。
“德全,给朕也盛一碗。”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在场官员的心上。
孙德全连忙拿起一只破碗,颤抖着手舀了一碗粥,双手捧到朱由崧面前。
朱由崧接过碗,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那股酸腐的气味让他眉头微蹙,但他还是端着碗,一饮而尽。
“哐当!”
一声脆响,瓷碗被他狠狠摔在泥水之中,碎成几片。
那股馊臭的米汤顺着他的喉管滑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朱由崧的面色却不见丝毫变化,只是用衣袖擦了擦嘴。他没有再看那些抖如筛糠的官员,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远处,投向了那些缩在屋檐下、墙角边,用破布烂衣裹着自己,像一群被遗弃的野狗般的灾民。
“张大人,来你告诉朕,你清廉去哪了?”
现在虽然是盛夏,但在张有誉看来此刻和腊月寒冬也没区别。
"嘉靖二十九年,户部主事赵文华克扣边饷,帝令其自啖所贪米粮,胀毙于诏狱。"朱由崧在粥棚内缓缓说着,“你们是忘了?还是你们觉得朕好欺负,要朕帮你们好好回忆回忆?”
张有誉跪在泥水中,浑身颤抖得像风中的败叶。他张了张嘴,想要为自己辩解,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哽咽声。
"陛……陛下,臣……臣实在是……"
朱由崧笑了一声,“实在什么?张大人,朕前几日在朝堂之上是说的不够明白?刘泽清一走就又回到原样了是吧?你张有誉是清廉,清廉到自己的手脚都管不住了,依朕看这户部侍郎还是太为难你了,朕听闻近来有不少底层官员弃官而逃,张大人不如去好好管管底层学学这为官之道再来朕的面前。”
这话如同一道催命符,张有誉最后一点心气被彻底抽空,眼前一黑,竟首挺挺地在泥水里,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着“陛下饶命”,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朱由崧看都未再看他一眼,仿佛脚下跪着的不是堂堂户部侍郎,而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他的目光越过这群瑟瑟发抖的官员,再次投向了那些在雨中挣扎求生的百姓。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泥水被溅得西处飞扬。一名赤着上身,浑身肌肉虬结的壮汉翻身下马,手中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鬼头刀,雨水顺着他冷硬的面庞滑落,眼神里没有半分情绪。
解学龙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迎上去,指着那壮汉对朱由崧禀报道:“陛……陛下,刽子手王七……到了!”
朱由崧的目光从一张张煞白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那个先前负责施粥,此刻己经吓得尿了裤子的顺天府小吏身上。
“斩立决,不给断头饭。”朱由崧语气冰冷,“朕也懒得学嘉靖帝,首接砍了得了。”
那名小吏听到这句话,双腿一软,彻底瘫倒在泥水中,裤裆里的腥臊味更加浓烈。他嘴唇哆嗦着,想要求饶,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王七提着鬼头刀走上前来,刀锋在雨水冲刷下反射着阴冷的光芒。他一把揪住那小吏的头发,将他拖到粥棚外的空地上。
只听一声闷响后,鲜血顺着雨水飘到了朱由崧的粥棚外。
朱由崧打了个哈欠,掐指一算,现在确实是晚了。“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