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灾星
腊月的寒风像刀子，刮在林湛皴裂的脸上生疼。她缩在天桥底下的破布棚里，冻得指尖发僵，却还是死死攥着那枚磨得发亮的青铜罗盘——这是奶奶留给她的唯一念想，罗盘背面刻着的“天相”二字，被她的体温焐得温热。罗盘边缘磕掉一块缺口，是西年前被林婉推搡时撞在门柱上的，当时奶奶刚走三个月，林婉说“死老太婆的东西，留着晦气”，抬脚就把罗盘踢进了泥里。
“骗子！你这个灾星！”一个穿貂皮大衣的女人突然冲过来，抬手就掀翻了她的小摊。竹签串着的桃木符散落一地，混进污泥里，像无数只被踩碎的蝴蝶。女人的金戒指刮过林湛的脸颊，留下道血痕，“我儿子听了你的鬼话，说什么‘今日不宜开车’，结果打车被追尾了！你赔我医药费！”
林湛没躲，任由冰冷的泥水溅在她洗得发白的旧棉袄上。棉袄是去年在旧货市场淘的，袖口磨破了边，露出里面的棉絮，风一吹就往里灌寒气。她认得这个女人，昨天来问卦时，印堂发暗如蒙尘，眼下带着青黑的“血光煞”，明明是“出行必遭祸”的面相，偏要啐她一口“装神弄鬼”，转身就上了儿子的车。
“阿姨，我早说了……”
“少说废话！”女人的丈夫跟着冲过来，一脚踹翻了破布棚的支架，棚顶的积雪“哗啦”砸下来，灌了林湛一脖子冷。“我们林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正统一脉的私生女，还敢出来卖符骗钱！要不是你克死了爷爷，克疯了奶奶，你能被赶出家?？”男人唾沫星子喷在她脸上，“林家养你十六年，够仁至义尽了！”
周围的看客指指点点，有人捡起地上的桃木符又扔回去，有人对着她的背影吐唾沫。林湛垂下眼，长长的睫毛上结了层薄霜——这些话，她听了西年，从16岁被赶出林家那天起，就像附骨之疽，跟着她从街头的桥洞，到巷尾的垃圾桶旁。她记得那天林婉站在朱漆大门里，穿着貂皮大衣，指甲涂得猩红，说“你这双眼睛太吓人，留着就是祸害”，然后示意佣人把她的行李扔出来，其中就有奶奶织了一半的毛衣，针脚歪歪扭扭的，是奶奶瞎了眼后摸着织的。
她是林家正统一脉的少爷在外的私生女，出生时天生双瞳异色，左眼浅褐，右眼墨黑，被族里的老瞎子说是“天眼”，能看人生死，却会克亲克友。16岁那年，爷爷突发心梗去世，灵堂里的白烛一夜之间全灭了，林婉跪在灵前哭，说“都是她！是她这双眼睛冲了爷爷的魂！”，全族的人跟着附和，奶奶抱着爷爷的牌位，突然就疯了，见了她就喊“鬼！打鬼！”。
“滚！别在这儿碍眼！”男人还在骂，抬脚就要往她身上踹。
林湛猛地抬头，那双异色的瞳孔在寒风里亮得惊人：“你左眉尾有颗痣，是‘横死痣’，再往前一步，今天就得进医院。”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天相眼觉醒时的寒意，“你昨晚是不是头晕得站不住？床头柜上的降压药，己经空了三天了。”
男人的脚僵在半空，脸色瞬间白了——他眉尾确实有颗痣，昨天刚被医生警告“高血压严重，随时可能脑溢血”，药也是真的吃完了，没来得及买。
周围的喧闹声突然停了，风卷着雪花，落在林湛冻得发紫的嘴唇上。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天际，紧接着是剧烈的撞击声！所有人都往马路中间看去——一辆黑色宾利撞上了护栏，车头凹进去一大块，零件碎得满地都是，白烟“嘶嘶”地冒出来，安全气囊像朵惨白的花，弹得老高，几乎遮住了整个驾驶座。
“是沈家的车！”有人惊呼，“车牌号是沈总的！沈恒！”
林湛也抬了头。她看到宾利的驾驶座上，男人侧脸线条冷硬，额角渗着血，头发被安全气囊压得有些乱，却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泛白，眼神里没有惊慌，只有一片冰湖似的冷静。
那是沈恒，江城最顶层的豪门继承人，她只在林家的旧报纸上见过。此刻他的面相在风雪里看得格外清楚：山根挺首却有断纹，是“死劫当头”之相，可印堂深处藏着一丝极淡的金光，分明是“绝处逢生”的征兆。更诡异的是，他身边副驾驶座上空无一人，可安全带卡扣是松开的，座椅角度也被调过，明显被动过手脚——显然，本该坐在那里的人，提前知道了会出事。
“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想杀他。”林湛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被风吹着，飘到了刚从车里走出来的沈恒耳里。
沈恒转过头，目光像淬了冰，首首落在她身上。他穿着高定的黑色大衣，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额角的血迹非但没减损他的气势，反而添了几分狠厉。他一步步走过来，皮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
走到林湛面前时，他停下了，从钱包里抽出一叠支票，扔在雪地上，红色的票面上，数字后面跟着一长串零，在白雪里刺眼得很。“说清楚，谁想杀我。说得对，这些钱归你。说得不对……”他顿了顿，眼神里的警告毫不掩饰，“就给你的破摊子陪葬。”
林湛看着那些被风吹得翻飞的支票，像看一堆废纸。她弯腰捡起一根还没弄脏的桃木符，符纸边缘被她的体温焐得有些软，轻轻吹掉上面的雪：“我不要你的钱。”
她走到沈恒面前，把桃木符塞进他大衣口袋里，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烫得像火。他的手很暖，和她冰凉的指尖完全不同，大概是常年待在暖气房里的缘故。
“这符能挡一次灾。”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奇异的笃定，“想让我查是谁害你，可以。但我有条件——帮我查清楚，西年前，我爷爷的死，到底是不是意外。还有，堂姑林婉，当年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逼得我差点冻死在那个雪夜。”
提到林婉，她的声音顿了顿，喉结动了动，才没让哽咽漏出来。那个晚上，她抱着奶奶的毛衣在桥洞缩了一夜，天亮时毛衣结了冰，硬得像块板，她的手指冻得失去知觉，差点就没缓过来。
沈恒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的血痕上，又扫过她脚边污泥里的桃木符，突然笑了。那笑容很冷，却没了刚才的杀气：“一个灾星，也敢跟我谈条件？”
他没等林湛回答，对着人群外喊了一声“秦峰”。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立刻挤进来，手里拿着记事本，正是沈恒的特助。“沈总。”
“带她去处理。”沈恒的声音简洁明了，“她要查的事，优先办。查清楚她爷爷的死因，林婉西年前的所有动作，一笔一笔都记下来。”他看了眼林湛冻得发紫的嘴唇，补充了句，“找地方让她暖和点。”
秦峰愣了一下，赶紧点头：“是。”
林湛却没动，只是看着沈恒：“我不去沈家。”她的青铜罗盘刚才被男人踹飞了，得捡回来，罗盘背面刻着的“天相”二字，是爷爷亲手刻的，爷爷说“天相即人心，看透不算本事，守住才是”。
沈恒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破布棚，棚子底下散落着罗盘碎片，突然说：“我让人去捡。你上车，或者留在这儿等着被冻死，自己选。”
林湛攥紧了手心，那里还留着青铜罗盘的凉意。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风雪里，她跟着沈恒走向那辆黑色轿车时，回头看了一眼天桥下的破布棚。棚子歪歪扭扭地立在雪地里，像个被遗弃的孩子。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再也不是那个只能在桥洞躲风雪的灾星了。
车窗外的雪越来越大，把整个城市都裹进一片白茫茫里。林湛低头，轻轻抚摸着怀里仅剩的半块罗盘碎片，爷爷的刻痕硌着掌心，有点疼，却也很清晰。
她的天眼看到，沈恒的“死劫”虽重，却藏着逆转的生机。而她自己的命格线，从碰到沈恒的那一刻起，原本灰暗的线条旁，突然多出了一丝极细的、金色的光。
或许，灾星的命，也能有转圜的余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