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城西,玖珑府邸,哀戚如浓雾笼罩。曾经勉强撑起的门楣,此刻更显破败萧索。府内,再无往日哪怕虚假的喧嚣,只有压抑的啜泣和死寂般的沉默。正厅之中,一具覆盖着素白麻布的躯体静静停放着,正是燃烧了最后星火、为子断后的玖珑岳。
凌肖站在灵前,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赤着双足。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麻木或戾气,只剩下一种沉淀后的沉静,如同深潭。那双眼眸,倒映着烛火,深处却仿佛蕴藏着浩瀚星河,平静之下是翻涌的悲恸与决绝。
他缓缓跪倒在父亲冰冷的遗体前。没有嚎啕,没有眼泪,只有指尖微微的颤抖,泄露着内心滔天的巨浪。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灵堂香烛的烟火味,也带着血脉深处初生的星力流转。
“父亲…”他低语,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您的路…走完了。我的路…才刚刚开始。”
随着话语,他双手轻轻抬起,虚按在父亲心口的位置——那里,是星璇烙印彻底熄灭的地方。心口那枚新生的星辰印记骤然亮起,纯净的银色星辉如同温润的水流,自他掌心流淌而出,缓缓覆盖住玖珑岳冰冷的胸膛。
“归源引…”
凌肖在心中默念《祭天承灵诀》第一决的真名。这一次,不再是狂暴的吞噬,而是极致的柔和与引导。他要做的,不是逆转生死(那远非他现在所能企及),而是梳理父亲体内因强行催动禁术、燃烧生命而彻底紊乱、暴走、最终枯竭的残余力量,抚平其创伤,引导其归于天地,归于这片他守护了一生的土地。
银色的星辉如同最灵巧的梳篦,渗入玖珑岳早己僵硬的经脉。那些因反噬而扭曲断裂的灵络,在星辉的抚触下,如同被无形的手温柔地理顺、抚平。残留在血肉骨骼中、充满毁灭气息的狂暴灵力碎片,被星辉包裹、安抚,化作点点微光,如同夏夜的萤火,缓缓飘散而出,带着一种解脱般的轻盈。玖珑岳脸上因痛苦而凝固的纹路,在这星辉的梳理下,竟奇迹般地舒展了些许,显露出一丝久违的、属于生前的刚毅轮廓。
府内残余的玖珑族人,以及闻讯赶来的几位仅存的、与玖珑家还有些香火情谊的故旧,屏息看着这一幕。他们感受不到具体的力量流转,却能看到那笼罩在玖珑岳身上的、充满了神圣与安宁气息的纯净银辉。那股因家主惨死、家族濒临绝境而弥漫的绝望恐慌,竟在这星辉的照耀下,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丝。
“安息吧…爹。”凌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玖珑家…不会亡。您的血,我的血…守渊的血…不会白流。”
他手掌微微下压。覆盖玖珑岳身躯的银辉骤然变得明亮而温暖,随即如同退潮般收敛,尽数没入其身下的地面。嗡!整个玖珑府邸的地面似乎都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一股温润、厚重、充满了守护意志的土黄色微光自地底深处透出,如同大地张开了怀抱,温柔地接纳了这位守护者的最后归息。
没有棺椁,没有隆重的仪式。玖珑岳的身躯在银辉与地脉黄光的交融中,缓缓下沉,最终彻底融入了他守护了一生的祖宅地基之中。原地只留下一个微微凹陷、散发着温润土灵之气的印记。这是星葬,亦是地葬,是守渊血脉与这片土地最后的契约。
“自今日起,”凌肖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堂下神色各异、惶恐不安的族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初生的星辰,光芒虽微,却己初具照亮一方的力量,“玖珑家闭门守孝,产业尽数变卖,遣散仆役。凡愿留者,需立血誓,与我玖珑共进退,同生死!凡欲去者,领一份盘缠,从此天高海阔,再无瓜葛!”
他目光如电,落在几位眼神闪烁、明显己有去意的旁系长老身上:“三叔公,五伯,还有七姑…你们的心思,我懂。带上你们的人,走吧。玖珑家的债,我凌肖一人背了!只望他日,莫要后悔今日之选!”
那几人脸色一阵青白,在凌肖那星河倒悬般的目光注视下,竟不敢首视,最终喏喏领命,带着部分亲近子弟,匆匆离去。府内瞬间空了大半,只剩下寥寥数十名或老迈、或年幼、或眼神依旧带着迷茫却也有一丝不甘的族人。
“姬伯父,”凌肖转向一首默默守护在侧的姬天衍,深深一礼,“家族后事,烦请姬家代为照拂一二。待我归来,此恩必报!”
姬天衍看着眼前这脱胎换骨般的少年,眼中既有欣慰,亦有深沉的忧虑。他点点头:“放心去。只要姬家尚存一息,玖珑祖地,无人可犯!誉儿会留下,助你族人安顿。”
“多谢!”凌肖不再多言,目光投向西北方那被厚重云层遮挡的天空。葬魔古渊的方向,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悸动,如同毒蛇的注视,始终盘桓在他新生的血脉感知之中。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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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灵界·归墟战场深处**
星璇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冰冷与黑暗中沉浮。燃烧星火,强行激活同心锁魂印最后的力量,几乎将她残存的神魂与生命本源彻底焚尽。身体如同破碎的瓷器,布满了被噬灵浊流侵蚀的焦痕和空间乱流切割的伤口。左臂那道被暗金符文缠绕的伤口,此刻更是如同活物般蠕动着,贪婪地吮吸着她最后一点微弱的生机。
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滑向永恒的黑暗深渊时,一道冰冷的、带着无上威严与愠怒的意念,如同划破永夜的寒星,骤然降临!
“胡闹!”
伴随着这道意念,一股沛然莫御、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冰冷星力瞬间笼罩了她残破的身躯!那如蛆附骨的暗金符文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凄厉的尖啸,瞬间被冻结、崩解!狂暴的噬灵浊流被强行排开,混乱的空间乱流也被暂时定住!
一只枯瘦、却仿佛由亘古玄冰雕琢而成的手掌,穿透了混乱的法则,轻轻按在了星璇的额头。冰冷刺骨的星力涌入,并非毁灭,而是带着一种绝对秩序的力量,强行镇压、梳理着她体内狂暴乱窜、即将彻底崩溃的残余力量,护住了她最后一丝微弱的心跳。
一道模糊的身影在她几乎失焦的视野中凝聚。银发如瀑,面容冷峻如同万载寒冰雕琢,双眸深邃如同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额间一枚更加复杂玄奥的冰蓝色星璇印记缓缓旋转。正是星璇的父亲,星隐族当代执法大长老——**星陨**!
他看着女儿几乎不形的凄惨模样,那双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痛楚,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归墟战场…星源髓晶…愚蠢!”星陨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却蕴含着滔天的怒意,“为了一个血脉沉寂的守渊余孽,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传说,你竟敢…燃烧星火,自毁根基!”
星璇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角一滴混合着星辉与血丝的泪珠无声滑落。那泪珠中,倒映着丈夫玖珑岳最后的身影,倒映着儿子凌肖稚嫩的脸庞…
星陨的目光触及那滴泪,按在星璇额头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他沉默了瞬间,最终只是发出一声沉重的、仿佛来自亘古冰川深处的叹息。
“罢了…星隐血脉,不容流落在外,更不容…如此凋零。”他手掌虚抓,一股无形的冰冷力场瞬间包裹住星璇残破的身躯。周围混乱的战场景象如同水波般扭曲、模糊。
“随我…回族!”
冰冷的话音落下,星陨的身影连同包裹着星璇的力场,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瞬间消失在狂暴的归墟战场深处,只留下原地一片被绝对低温冻结的、呈现出奇异星纹的虚空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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