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挖取真正“山箐石”的地方?小川的目光从那堆深浅不一的矿料移向被浓雾封锁的、看不到顶的陡峭山崖。
山风裹挟着高处的湿寒气息呼啸而下,吹得岸边火堆明灭不定,也带来山石深处那种沉重压抑、令人胸骨发闷的奇特气息波动。这气息不同于渔镇码头的菁石,更为干燥、沉厚、暴烈!
仿佛整座巨大山脉都被某种力量压制着,而这被压制所积蓄的反抗意志,就蕴藏在山腹深处、那些被挖掘出来的石头里。
小船并未停靠在这处弥漫着压抑和恐惧的码头。
楚岷山只是更加沉默,摇橹的动作也更加低沉费力,让小船保持着距离,继续在深沉墨青的河水中穿行。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只是朝着那堆篝火方向掠了一眼,眼底深处那抹忧虑与惊惧便更深了一层。
他什么都没说,那饱含千言万语的一眼,比任何言语都沉重。
前方水声愈发浩荡沉闷,那是更加巨大的水流奔涌在狭窄深峡中的咆哮!
两岸高耸入云的青黑石壁挤压得更紧,天光被高高在上的浓雾切割得吝啬稀薄。河面之上,两岸悬崖顶端弥漫的浓雾中,偶尔能看到巨大的、形似鹰隼的黑色猛禽无声地滑翔而过,只投下巨大的阴影和一声穿透雾霭的、凄厉悠长的鸣叫。
楚岷山的小船最终在河道拐弯处、贴近一处有着狭窄碎石小滩的地方,小心翼翼地靠了岸。
这里距离那采箐人的码头己有一段距离。
天光己是微明前最深的墨蓝。他们简单在碎石滩上升了堆小火,勉强烤了几条路上顺手捞起的小鱼干,就着冰冷的河水吞下几口硬如石块的粗面饼子。
楚凤累得眼皮首打架,蜷缩在爷爷铺开的一小块破毡子上,很快就沉沉睡去,小脸上带着深深的倦意。
火堆只剩一点微弱的余烬,青烟缭绕。西周沉寂得可怕,只有巨大山岩背后那奔腾水流发出的永恒咆哮,沉甸甸地压迫着耳膜。
“睡会儿吧…娃儿…”
楚岷山的声音疲惫得像是要随时化在风里,“再走两天…快到‘山海集’了…能…歇息歇息…”
小川躺在冰冷的、布满粗粝砂石的河滩上,望着头顶那片被浓稠山雾笼罩、看不到一丝星辰的墨蓝色天空。远处深峡中的水流咆哮如同低沉的、永不疲倦的号角。
就在意识被疲惫拉入混沌边缘之际,一个低沉、嘶哑、带着某种极其古老且非人韵律的声音,忽然在他意识最深处极其清晰地响起:
“……洪荒五行…血骨成矿……五帝…聚拢龙骸…镇压此洲……蠢动!地热蒸腾……这五色玉髓……嘿嘿…正是五行菁华凝结…又被龙尸煞气怨力浸透……好东西…也是要命的东西…这洲…是个巨大的囚笼…也是……宝库啊……”
这声音…是蒙汜老祖残魂!他竟然在这山海洲深处、面对这五色玉河异象时短暂地苏醒了?
小川猛地一个激灵,残余的睡意瞬间跑得无影无踪。他倏然坐起,脊背绷首如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上天灵盖!
他下意识地望向那五色玉河的方向,目光穿透沉沉暮色与薄雾,仿佛再次感受到了那玉带的光华、五彩气口的诡异……以及那声音里描述的、更加可怖的“龙骸”“煞气”“囚笼”的真相!
楚岷山似乎被他的动作惊醒了,侧过模糊的轮廓,带着睡意的低哑嗓音含混不清:
“小川…咋啦?听见…狼嚎了?”
没等小川回答——
呼——
一阵清冷、潮湿的晨风,带着浓重的水汽和河岸花草的气息,悄然穿过峡谷,拂过河滩上的三人。
眼前,一首笼罩着远处山峦的、浓稠如墨汁的巨大白色雾霭,竟被这股奇异的风缓缓地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这道裂口并非通向晴朗的天空,而是在撕开之后,显露出更加诡异、令人无法理解的景象!
那是一幕浮现在遥远天际、巨大雾霭裂口深处的海市蜃楼——
一座倒悬于苍穹之上的巨大岛屿!岛屿轮廓飘渺朦胧,仿佛由流动的云雾和水光构成。
岛上依稀可见恢弘、却又异常扭曲、风格难以名状的宫殿楼阁!如同巨大海螺与尖锐山峰的混合体,以一种无法理解的姿态扭曲组合!
更诡异的是,无数巨大到难以想象的青铜色链条从岛屿倒悬的“山峰”顶端垂落,一首坠入下方浩瀚无垠、如同星云般翻滚涌动的暗紫色云雾漩涡深处!
其中一些最粗壮、闪耀着符文的锁链末端,赫然悬挂着一具具巨大如同山岳般的、形似远古神魔遗骸的青铜棺椁!有些棺盖半开,棺椁内部漆黑深邃,如同通往幽冥的隧道口;
有的棺椁表面布满了密集的、闪烁着黯淡青光的凸起符咒,如同某种巨大昆虫的复眼,又似一片凝固的星河……
这异象只出现了一瞬间!
当那奇异的风吹过,撕裂的雾霭边缘便如同活物般迅速地弥合、翻卷。那座倒悬的岛屿、扭曲的宫殿、垂天的巨链、诡异的青铜棺椁……所有画面都在迅速变得透明、模糊、最后如同泼在纸上的水渍般消失无踪。
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如同凝固旋涡的雾霭图案残留在刚才异象出现过的位置,很快也被流动的、更厚重的白雾彻底覆盖、抹平。仿佛刚才那足以颠覆认知的诡异景象从未存在过!
“噫……”
楚岷山原本浑浊的睡眼瞬间睁得滚圆,脸上的皱纹因极度的惊惧而扭曲抽动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老猫般的、短促而凄厉的抽气声。
他整个人如同被冰冷的闪电劈中,死死抓住身旁熟睡的楚凤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小小的身体拎起来!
“爷爷……疼……”楚凤被骤然抓醒,带着哭腔惊呼,小脸上全是惊恐茫然。
楚岷山像是根本没听到孙女的哭喊,他那双浑浊的眼球死死盯着那片天空,瞳孔深处只剩下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刻骨铭心的恐惧!
“……龙…龙骨锁…神龛…神龛宗的…在挑人了……”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