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总是缠绵,淅淅沥沥下了整三日。睿王府的药圃里,新栽的金银花藤顺着竹架爬了半壁,碧色的卷须上沾着晶莹的雨珠,风一吹,便簌簌落下,打湿了青石小径。
苏瑶蹲在麦冬丛前,手里捏着一把小银锄,正小心翼翼地除掉根部的杂草。她穿着一身豆绿色的短打,裙摆掖在腰间,露出纤细的脚踝,踩着双青布软鞋,鞋边沾了些的泥土——这是她特意换上的装束,方便在药圃里劳作。
雨停了,云隙里漏下几缕碎金似的阳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她的睫毛很长,沾了点雨雾,像沾了晨露的蝶翼,轻轻颤动时,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指尖捏着的杂草被她仔细分类,能入药的马齿苋单独放在竹篮里,其余的才扔进草堆,动作熟练又认真。
“这点杂草,让下人来做就是了。”
萧逸尘的声音从竹架后传来,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润。他穿着件月白色的常服,外罩一件浅灰的披风,手里提着个竹编的食盒,缓步走过来,披风的下摆扫过沾着雨珠的草叶,带起一串细碎的水珠。
苏瑶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低下头,继续拔草:“闲着也是闲着,这些杂草抢养分,得趁雨后泥土软,赶紧除了。”她的声音很轻,像雨打荷叶的簌簌声,“王爷怎么来了?”
“墨画说你一早就来药圃了,”萧逸尘将食盒放在旁边的石桌上,打开盖子,里面是两碟精致的点心和一壶温热的雨前龙井,“估摸着你该饿了。”
他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苏瑶嘴边。糕点的甜香混着雨后的青草气,丝丝缕缕钻进鼻腔。苏瑶下意识地张嘴咬住,舌尖触到他微凉的指尖,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脸颊瞬间泛起一层薄红,连耳根都悄悄热了。
“谢……谢谢王爷。”她含糊地说,飞快地咀嚼着,眼神飘向别处,不敢看他。
萧逸尘看着她泛红的耳根,眼底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没戳破她的局促,只是自己也拿起一块糕点,慢条斯理地吃着。雨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落在月白的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却丝毫不显狼狈,反倒添了几分温润的气。
药圃里很静,只有风吹过金银花藤的沙沙声,和两人偶尔咀嚼糕点的轻响。苏瑶的指尖还残留着泥土的湿凉,心里却像揣了个暖炉,烘得人发慌。她想起疫病时他彻夜守在医馆外的身影,想起太医院里他不动声色的维护,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像此刻的春雨,悄无声息地浸润了心底。
“对了,”萧逸尘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上次你说缺的‘血竭’,我让人从南疆寻来了些,放在书房的博古架上,你回头去取。”
血竭是治外伤的良药,上次疫病时用得急,府里的存货见了底。苏瑶没想到他还记得,心里一暖,抬头看他:“劳烦王爷费心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萧逸尘的语气很自然,仿佛这只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他的目光落在她沾满泥土的指尖上,那双手纤细白皙,指腹却带着薄茧——是常年捣药、侍弄草药磨出来的。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苏瑶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施了定身咒。他的掌心宽厚温热,带着熟悉的皂角香,力道不重,却牢牢锁住了她的动作。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顺着手腕的皮肤蔓延上来,烫得心跳都乱了节拍。
“你的手……”萧逸尘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都磨出茧子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锦盒,打开,里面是一盒油脂状的膏体,散发着淡淡的玫瑰香。“这是宫里的玉容膏,除了养颜,也能滋润肌肤,你试试。”他用指尖挑了一点,轻轻抹在她的指腹上,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膏体微凉,触到皮肤的瞬间便化开了,留下一层细腻的润感。苏瑶的指尖颤了颤,想说“不用”,却被他专注的眼神困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睫毛很长,垂着眼时,能看到浓密的阴影覆在眼睑上,鼻梁挺首,嘴唇的线条柔和。离得这样近,她能闻到他发间淡淡的墨香,混着雨气的清冽,让人莫名地安心。
“好了。”萧逸尘松开手,将锦盒塞进她手里,“记得每日抹两次。”
苏瑶攥着温热的锦盒,指尖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和玫瑰膏的甜香,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她低下头,看着竹篮里的马齿苋,声音细若蚊蚋:“我……我知道了。”
雨又开始下了,比刚才密了些。萧逸尘撑开一把油纸伞,遮在两人头顶。伞很大,足够容下两人,肩臂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一起,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让人心尖发麻。
“这雨怕是一时停不了,回屋吧。”萧逸尘的声音在伞下响起,带着拢住的暖意。
苏瑶点点头,跟着他往书房走。青石小径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倒映着两人并肩的身影,被风吹得微微晃动。路过那丛金银花时,她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其中一朵半开的花苞:“你看,这花明日该全开了。”
花苞是青白色的,顶端泛着淡淡的金,像被晨露染过的玉。萧逸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嗯了一声,眼神却落在她被雨雾打湿的鬓角上——几缕碎发粘在脸颊,衬得肤色愈发白皙,像上好的羊脂玉。
“小心脚下。”他伸手扶了她一把,指尖刚触到她的胳膊,就立刻收了回来,仿佛只是不经意的搀扶。
苏瑶的心却又漏跳了一拍,脚步也乱了半分。
到了书房门口,萧逸尘收起伞,抖了抖上面的水珠。“进去吧,里面暖和。”
苏瑶走进书房,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忽然想起刚才在药圃里,他低头为她抹玫瑰膏时的专注。那眼神里的温柔,不是王爷对属下的关照,也不是朋友间的客气,而是……像藏了很久的话,终于要破土而出。
她走到博古架前,果然看到一个小巧的木盒,里面装着暗红色的血竭,切片整齐,是上等的品相。旁边还压着一张纸条,是萧逸尘的笔迹:“血竭性烈,配伍需加甘草三钱,缓其燥。”
字迹苍劲有力,却在末尾画了个小小的药草图案,像随手添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苏瑶拿起那片血竭,指尖抚过上面细密的纹路。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棂,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药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玫瑰甜香,混在一起,像一首没写完的诗。
她知道,有些东西,正在这慢雨里,悄悄发芽。像那待开的金银花,像她和他之间,那层越来越薄的窗纸。
不必急着捅破。她想。
就这样,在这雨打芭蕉的暮春,在这药香与墨香交织的书房里,慢慢等,等那朵花全开,等那句话自然流露,就很好。
而门外,萧逸尘站在廊下,看着书房窗纸上映出的纤细身影,手里还握着那把刚收起的油纸伞。雨珠顺着伞骨滴落,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在为这慢热的情愫,打着温柔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