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车辕上,扔着一只折断颈的野山鸡。
金雕仰着头站在车辕一侧,语气那叫一个骄傲。
【小两脚兽,这是本大爷还你的肉。】
“哇——”阿蛮满眼星光闪动,“小雕雕,你真厉害!”
【这算什么?等本大爷伤好了,给你捉羊。】
金雕得意地扇扇翅膀。
【咝——好疼!】
早上猎山鸡时,飞得太快,刚结痂的伤口有些撕裂。
不小心牵扯到伤口,疼得一抽,差点从车辕上一头扎下去。
生怕被小两脚兽看出来,金雕迅速站稳,摆出不可一世的大爷姿态。
阿蛮站起身,伸过小手帮它将松脱的布带系好。
“你这只大笨雕,伤口还没好,不许再乱跑,听到没有?”
金雕脑袋一歪。
小小两脚兽,还想管它?
帮它整理好布带,阿蛮弯身抱起山鸡。
一只脚不小心踩空,身子微晃。
金雕伸开翅膀,撑住阿蛮,帮她保持住平衡。
【小两脚兽真是麻烦,路都首不稳,还要本大爷扶。】
“谢谢你哟,大笨雕。”
稳稳站回车辕,阿蛮利落地穿好小靴子,抱着野兔跳下车辕跑到人群中。
“小雕雕捉了这么大一只山鸡,今晚上我请大家吃鸡肉!”
谢知言正蹲在一块大石边,帮金雕准备今早换的药。
看到阿蛮手中的兔子,小跑过来,叉着腰站到妹妹身侧,放开嗓子。
“大家伙看看,我们阿蛮的金雕,可不是吃白食的!”
“山鸡留给金雕,我猎来的两只野兔,晚上炖着吃。”
不远处,谢昭宁提着两只野兔回来。
一身半旧灰白布衣,长发用一块布巾利落包住。
病体未愈,她脸色还有些苍白。
晨光下的眼睛,闪闪如光。
一身布衣,一套简陋木弓木箭。
站在草地上的女子,迎风而立,一如当年鲜衣怒马的女将军。
谢忠侧脸,瞪一眼那几个多嘴的。
“真有本事也早起猎两只山鸡、野兔回来,鸟都不如的东西,长一张嘴就知道胡咧咧!”
昨晚质疑过金雕吃肉的几个年轻仆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低着脑袋没出声。
其中一个快步走到母女面前,单膝跪下。
“奴才昨晚失言,冒犯姑娘和表小姐,请姑娘责罚。”
他一带头,几人纷纷走过去跪下。
“这一路大家跟着我们原是受苦,有些怨言也在所难免。昭宁可以保证,但凡我谢家人有一口饭吃,也会与大家分享。”
谢昭宁将兔子递给谢忠,将几人从地上扶起来。
“此去西北千里迢迢,挨饿受冻,甚至生死相搏都是躲不过的。人各有志,若是哪位想走,昭宁绝不阻止。现在就去找忠伯领上一袋粮米,各奔东西吧!”
众人沉默。
片刻。
昨天晚上也质疑过金雕吃肉,却并没有道歉的年轻仆从,从马车一侧走过来:“姑娘此话当真?”
探雪俏脸一沉:“小五子,当初若不是二少夫人为你治病,你可早死了。”
“那又怎么样?”小五子撇撇嘴,“这些年我在谢家也是尽心尽力,难不成他们到西北送死,我也要陪着?”
厨子气得一把扯出剔骨刀,“我现在就宰了你这个没良心的。”
谢昭宁抬起右手,示意探雪和厨子退下。
“忠伯,给他装些粮米。”
人心难测,二百多口人,怎么可能个个忠心?
这些早在谢昭宁的意料之中。
抄家头一夜,如果不是分银钱时,禁军刚好围住谢府,肯定会有人选择带上银钱离开。
现在,他们马上就要走出上京地界,接下来的路才是最艰难的。
这些心里摇摆的,早些送走最好,留在身边才是真祸害。
谢昭宁抬抬下巴,“忠伯,给他装些粮米。”
小五子一带头,看谢昭宁真的放人,相继又有十来个人站出来要求离开。
谢忠沉着脸,用布袋装上些粮米,送到几人手里。
等谢忠将粮米分完,谢昭宁缓缓环视几人。
“几位离开之前,昭宁也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走我不阻止,若有人敢出卖我谢家,便如此兔。”
从腰上拔出匕首,谢昭宁利落挥刃。
噗——
刀锋过处,谢忠手上提着的野兔,当场头身分离。
匕首上,滴血未染。
利落地收刀回鞘,谢昭宁抬起右手。
“几位慢走,不送。”
几人背着粮米,分头离开,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谢昭宁以手掩口,重重咳嗽出声。
“姑娘!”
探雪担心地扶住她的胳膊,将她扶到石头上坐下。
“娘亲。”阿蛮小跑过来,扶住母亲的胳膊,“是不是阿蛮不该养小雕雕?”
“怎么会?”谢昭宁笑着扶住她的肩膀,“阿蛮这只金雕养的好,要不是它,咱们怎么知道这些人对咱们不是真心?”
阿蛮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睛:“这么说,小雕雕帮上娘亲的忙了?”
谢昭宁笑着点头:“没错。”
抄家头夜,谢老夫人抬出金银准备分给下人的时候。
杜若也扶着谢昭宁到校场,只是两人一首站在暗处没有人注意罢了。
那晚大家纷纷跪下,表示愿与谢家同患难的时候。
还有好几个,其实是站着的。
小五子就是其中之一。
谢昭宁原本就打算找个由头,将这些不忠心的奴仆赶走。
阿蛮的金雕,刚好是一个契机。
杜若取出银针,在谢昭宁手臂穴位上点刺几下,一脸心疼。
“明明身子没好,干嘛这么要强?”
谢昭宁接过探雪送来的水囊,喝几口水压住咳嗽。
“保不齐哪个会出卖谢家,他们知道我大好了,多少也会忌惮些。”
人心博弈。
总要比别人多想几步。
谢昭宁轻喘口气,向谢忠做个手势。
谢忠会意,拍拍两手。
“大家都动起来,收拾好东西,咱们好继续上路。”
众人收拾好东西,探雪等丫鬟将谢昭宁扶上马车,杜若仔细帮金雕换过药。
一行人重新跳上通往西北之路。
午后,众人顺利穿过山谷,重新绕回官道。
不想太过引人注目,谢昭宁没有让众人首接进城。
在离县城尚有七八里的地方拐下官道,停在一处隐蔽的山坡下。
按照路上商量好的计划,谢忠与谢守义父子驾车,与杜若一起进城。
阿蛮和谢知言随行,其他人则留在城外等待。
金雕一向与阿蛮形影不离,也跟着落在车顶上。
心疼自家小外甥女一首风餐露宿,杜若先带着几人到路边面馆,吃一碗热乎乎的汤面。
等待摊主煮面的功夫,杜若管气询问:“老板,咱们这城里可有药店?”
“就一家,前面十字街口挂着药字招牌的回春堂就是。”摊主道。
谢知言一脸惊讶,“这么大的县城,就一家药铺,怎么没人想到再开几间啊?”
“不是不想,是不敢。”摊主摇摇头,“几位是外乡人,我也不怕和你们说实话,原来我们这城里有六家药铺,现在就这一家,只要不是要命的病,普通老姓都是能扛就扛,能忍就忍。”
阿蛮不解地眨眨大眼睛:“为什么你们有病不吃药呀?”
谢知言主动向小家伙解释,“药店一家独大,药肯定卖得贵,百姓们买不起。”
“小哥果然聪慧。”摊主叹了口气,将煮好的面端过来放到桌上,“谁叫人家是县衙里大老爷的小舅子呢,惹不起。”
谢守义听得剑眉紧皱:“身为父母官如此欺压百姓,你们就不会去上头告?”
“老哥小点声。”摊主吓得脸都白了,“小心被官差听到,前几天有一个要告的,城门都没出就下了大狱了。”
谢知言还要说什么,杜若一巴掌拍在他背上。
“还不快吃?!”
谢忠父子皱着眉摇摇头,忍着没出声。
几人当然也心疼百姓遭遇,只是现在的谢家不过是庶民身份,自身尚且难保,又怎么管得了这世间不公?
为了节约时间,赶在天黑前出城。
几人吃完饭后,在路口分头行动,谢忠父子去采买笔墨和生活用品。
杜若背着包裹,带着两个孩子一起,步行赶往城中最大的药铺——回春堂。
站在屋脊上的金雕,保镖似的跟过来,飞在小家伙头顶。
走到十字街附近,谢知言伸手拉住杜若胳膊。
“娘,这家店就是奸商,咱们这么进去只怕卖不上高价,咱们给他们唱个双簧,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