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松雪院飘着桂花糖粥的甜香,顾九娘正就着玫瑰酱吃枣泥糕,金漆食盒里的玛瑙盏还剩半盏温茶。
春杏刚要续水,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青石板被踩得“咚咚”响,连廊下悬的翡翠串子都晃出细碎的光。
“夫人!夫人!”小丫鬟绿枝掀帘时带翻了妆台边的茶盏,瓷片迸裂声惊得顾九娘抬了眼。
绿枝鬓角的珠花歪到耳后,额角渗着汗,话都说不利索:“二...二姨娘房里的菊香来报,说二姨娘突然肚子疼得厉害,下身都见血了,说是要早产!”
顾九娘手中的银匙“当啷”掉进糖粥里。
她望着绿枝发颤的指尖,心里“咯噔”一跳——沈氏才怀胎五月,前日她还让春杏查过膳食账,那碗里的莲子羹都是仔细挑过芯的,怎会突然早产?
“春杏,去请陈婆。”她扯过帕子擦了擦手,珊瑚镯子在腕间撞出脆响,“再让周妈妈带两个粗使婆子守在偏院门口,闲杂人等一概不许进。”春杏应了声要走,她又补了句:“把我那支鎏金点翠簪子带上,省得有人装糊涂。”
偏院的门帘掀开时,血腥味混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沈氏歪在铺着茜红锦被的榻上,额发全黏在脸上,嘴唇白得像浸了水的纸,双手死死攥着被角,指缝里渗出的血把锦缎染成了暗紫。
榻边的铜盆里泡着带血的帕子,水己经黑红。
“二妹妹这是怎么了?”顾九娘踩着缠枝莲纹的绣鞋走到榻前,声音甜得发腻,“上月还说胎像稳当,昨儿我让春杏送的燕窝粥可还合口?”她扫过榻边的案几——本该摆安胎药的青瓷罐空着,连药渣都没剩,“菊香,二姨娘的药呢?”
缩在墙角的小丫鬟菊香浑身筛糠,绞着帕子不敢抬头:“回...回夫人,昨儿夜里药罐不知怎的翻了,奴婢想着天一亮就去厨房再煎,谁知道...”
“药罐翻了?”顾九娘突然蹲下身,指尖拨了拨炭盆边的瓦罐碎片,“那这是什么?”她捡起个拇指大的琉璃瓶,瓶身沾着褐色油迹,凑到鼻前嗅了嗅,“好浓的麝香味儿。二妹妹房里怎会有这东西?”
沈氏原本闭着的眼猛地睁开,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顾九娘捏着瓶子晃了晃,瓶底还粘着半滴油:“麝香滑胎,最是阴毒。二妹妹怀着侯爷的骨肉,怎会用这东西?莫不是...有人想让这胎保不住?”
沈氏的指甲掐进掌心,嘴唇抖了抖:“夫人...妾身冤枉...”
“冤枉?”顾九娘突然俯身逼近,金步摇上的珍珠擦过沈氏汗湿的额头,“你兄长沈大人在京里跟左相斗得正凶,上月突然递信说‘侯府若添男丁,于沈氏有益’,你倒好,转头就有了身孕。”她的指甲轻轻划过沈氏凸起的腹部,“五个月的胎,说早产就早产——沈大人的棋子,这么快就不想要了?”
沈氏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喉结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顾九娘首起身子,将琉璃瓶重重拍在案上:“你当我看不出?这胎根本不是侯爷的种!沈大人急着往侯府塞血脉,偏你蠢得连麝香都分不清,倒把自己的胎害了。”
“夫人!陈婆到了。”院外传来春杏的声音。
顾九娘转头时,正见周妈妈扶着个穿青布衫的老妇人进来。
陈婆七十来岁,背驼得像张弓,可眼神却像淬了刀,刚跨进门槛就扫到了案上的琉璃瓶。
她的脚在门槛上顿了顿,枯瘦的手攥住衣襟,指节白得发颤。
顾九娘盯着陈婆发抖的指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出戏,该唱到下一幕了。
陈婆的膝盖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枯树皮似的手死死抠住顾九娘的绣鞋,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般的皱纹往下淌:“夫人明鉴!上月十五夜里,沈大人派了两个带刀的护院堵在我家门口,说我那在太医院当差的孙儿,要是想保住医正的位子——”她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抽噎,“就得往二姨娘的安胎药里添半滴麝香。奴婢实在是怕那两个护院夜里摸进孙儿房里……”
顾九娘垂眸盯着她头顶的白发,腕间珊瑚镯子随着她捏紧帕子的动作叮当作响。
原主记忆里,这陈婆是老夫人当年从老家带出来的,最擅调理妇人胎气,去年她罚跪三妾时,陈婆还替三妾求过情——原来早被沈家捏住了七寸。
“孙儿叫陈砚?”她突然开口。
陈婆猛地抬头,眼里全是惊恐。
顾九娘勾起唇角,指节叩了叩案上的琉璃瓶:“前日太医院递了呈子,说陈砚调配的参茸膏治好了老端王的寒症,皇上还赏了匹锦缎。”她俯下身,金步摇上的珍珠几乎要戳进陈婆眼皮里,“你说,要是让皇上知道陈医正的祖母给侯府主母的妾室下堕胎药……”
“奴婢什么都说!”陈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膝盖在地上蹭着往前挪,“沈大人说二姨娘的胎不是侯爷的种,是他在南边养的外室生的野种,要借侯府的名分养。上月他差人送了幅春宫图来,二姨娘看了就说‘这法子准成’,奴婢这才……”
榻上的沈氏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她撑着榻要扑过来,却被周妈妈带的粗使婆子死死按在锦被上。
顾九娘扫了她一眼,那双眼红得像浸了血,哪还有半分往日的温婉?
倒像条被踩了尾巴的毒蛇。
“把沈氏押去柴房。”她甩了甩帕子,“门窗钉死,只许送冷饭凉水。”周妈妈应了声,两个婆子架起沈氏往外拖,她的指甲在门框上刮出刺耳的声响,骂声混着哭腔撞在廊柱上:“顾九娘你不得好死!我兄长是左相的死对头,你敢动我,侯爷回来定要剥了你的皮——”
“啪!”顾九娘抄起案上的青瓷药罐砸过去,碎片擦着沈氏的鬓角砸在墙上。
“闭嘴。”她声音甜得发腻,“你当萧承煜不知道你肚子里的野种?他上月还让暗卫递信说‘沈氏若生男,留;若女,丢’。”沈氏的骂声戛然而止,被婆子拖出偏院时,整个人软得像团烂泥。
顾九娘转身看向陈婆:“去账房支二十两银子,收拾东西回乡下。”陈婆愣在原地,她又补了句,“让周妈妈派两个护院送你,路上要是出什么事——”她指了指窗外被拖走的沈氏,“你孙儿的医正位子,我替你要回来。”
陈婆连滚带爬地磕了三个响头,被春杏扶着出去时,后背的青布衫全湿了。
顾九娘望着她佝偻的背影,指尖着琉璃瓶上的油迹——沈知远,左相的死对头?
原书里左相是萧承煜的政敌,沈家突然跳出来掺一脚,倒像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偏院的门被周妈妈锁上时,铜锁扣上的脆响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顾九娘摸出帕子擦了擦手,珊瑚镯子在月光下泛着暖红的光——原主总爱炫耀这对镯子,说比侯府里所有主母的都贵重。
现在她倒觉得,这东西撞出的声响,倒像敲在那些算计她的人骨头缝里。
深夜的松雪院书房,烛火被穿堂风刮得忽明忽暗。
顾九娘翻着沈氏的起居册,纸页间飘出淡淡的沉水香——这是沈氏房里常用的熏香,原主还说她“装得倒像个大家闺秀”。
可当她翻到七月十五那页时,笔尖重重戳在纸上:“七月十五,卯时三刻,春枝携沈府礼单入内;未时二刻,春枝携空匣出。”
“春枝?”她敲了敲案几,守在门口的周妈妈掀帘进来,“去把二姨娘的贴身侍女春枝带来。”周妈妈欲言又止:“夫人,这都三更天了……”
“现在去。”顾九娘将起居册合上,封皮上的金漆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她要是敢跑,就打断腿拖来。”
周妈妈领命出去时,窗外的月光正爬上廊下的翡翠串子,把那些细碎的光撞得满地都是。
顾九娘靠在椅背上,听着远处传来的犬吠,指尖轻轻叩着桌沿——沈氏的胎没了,春枝的嘴,该撬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