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雪院的妆镜前,顾九娘指尖抵着翡翠头面的流苏,耳后金步摇在穿堂风里轻晃。
春杏举着鎏金手炉烘着她的锦缎裙角,暖香混着珠翠碰响的清泠,倒把她眼底的冷意衬得更浓了——萧承煜提前三日归府,原书里可没这一出。
"夫人,翡翠镯子。"周嬷嬷捧着红漆托盘上前,盘底压着的锦帕洇出淡淡樟木香。
顾九娘盯着那对水头极佳的翡翠,忽然想起前日在老夫人院里,萧婉柔那庶女戴着的正是水头略次的同款。
她抬腕套上镯子,玉扣"咔嗒"一声扣紧,"去把那支珊瑚簪子也插上。"
春杏的手顿了顿:"夫人,那支珊瑚簪是您前日才得的,昨日还说要留着...""留着给外室看?"顾九娘转头,珠钗扫过春杏额头,"侯爷的外室柳氏最会装柔弱,我偏要戴得比她鲜妍十倍。"镜中映出她涂着丹蔻的指尖,正慢条斯理将珊瑚簪斜插进发鬓,血色珊瑚在乌发间流转,倒像要燃起来。
院外突然传来马蹄踏碎青石板的脆响。
顾九娘霍然起身,裙裾扫落妆台上半盒螺子黛。
春杏慌忙去捡,却见她己踩着金丝绣鞋往门外走,金步摇在鬓边乱颤,倒比平日多了几分锋利。
书房外的朱漆门虚掩着,顾九娘刚要抬手叩门,门内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响。
她顿住脚步,透过门缝瞥见一道玄色身影——萧承煜卸了铠甲,只着月白中衣,腰间玉牌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他背对着门,案上堆着边疆军报,最上面却压着封素笺,墨迹未干,隐约能辨"卿似春月"几个字。
"夫人这是要查岗?"
低沉嗓音惊得顾九娘睫毛一颤。
她转身时己换了副娇嗔模样,指尖绞着帕子戳向萧承煜胸口:"侯爷突然回府也不遣人通传,倒像是防着妾身。"话虽软,指甲却掐进他中衣,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他肌理紧绷。
萧承煜垂眸看她,眉峰微挑:"听说你罚了婉柔跪祠堂?
又扣了三姨娘的月钱?"
"婉柔在老夫人院里推二妹妹落水,按侯府规矩该跪。"顾九娘后退半步,珊瑚簪在烛火下映出红斑,"三姨娘的陪房偷了库房的东珠,妾身扣月钱是替侯爷整顿内宅——难不成侯爷觉得,这当家主母的权柄,妾身担不起?"
最后几个字尾音微扬,倒像把软刀子。
萧承煜盯着她鬓边的珊瑚,忽然想起昨日收到的信——柳氏在信里说,这珊瑚原是他托人从南海寻的,本要送与她做生辰礼。
此刻见顾九娘戴着,他喉结动了动:"你倒会挑时候争宠。"
"妾身是正妻,争宠天经地义。"顾九娘抬手指向案上的素笺,"倒是侯爷,边疆战事吃紧,还有闲心写这些?"
话音未落,她己跨步到案前。
素笺上的字迹清晰起来:"柳卿妆罢立风前,笑问梅花可似侬..."这正是原书里柳氏用来打动老夫人的情诗!
顾九娘指尖发颤,想起原书中老夫人读罢此信,不仅默许柳氏进府,还赏了她翡翠玉镯——那镯子,前日萧婉柔戴的那支!
"夫人对别人的信倒看得仔细。"萧承煜突然伸手按住她手背。
他掌心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烫得顾九娘几乎要缩回手,却偏生梗着脖子迎上他的目光:"侯爷既写了,妾身自然要看。
难不成...这信见不得人?"
案上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
顾九娘看着自己被按住的手,又看那封还沾着墨香的信,喉间泛起铁锈味——原书里她就是没及时发现这封信,才让柳氏登堂入室,最后被步步紧逼到绝路。
此刻她盯着信角那抹未干的墨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竟觉得疼得痛快。
萧承煜的拇指着她腕间的翡翠镯子,忽然松开手:"夫人若爱看,便留着吧。"
顾九娘盯着那封信,只觉它像条吐信的蛇。
她伸手拿起信笺,纸张触感轻薄,却重得压得她心跳如擂鼓。
烛火在信纸上投下摇晃的影,映得"柳卿"二字像两把小剑,扎得她眼眶发酸。
她捏着信的手指微微发颤,却在抬头时笑得甜腻:"侯爷写得这样好,妾身定要收好了。"
窗外突然起了风,吹得窗纸簌簌作响。
萧承煜望着她攥紧的信笺,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顾九娘垂眸盯着信上的字迹,指甲几乎要把纸背戳穿——她想起原书里自己被休那天,柳氏就是捧着这封信站在老夫人身边,说这是侯爷对她的真心。
此刻她望着信上墨迹,突然觉得这纸不是信,是把刀。
她攥得更紧了,指节泛白,仿佛要把这把刀先攥进自己手里。
"时候不早了,妾身先回松雪院。"她转身要走,却在门槛处顿住脚步,"对了侯爷,明日老夫人要在荷花厅用膳,妾身备了您爱吃的蟹粉狮子头。"
萧承煜望着她的背影,玄色外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案上烛火忽明忽暗,映得他眼底的情绪翻涌如潮——这顾九娘,倒比从前更难拿捏了。
顾九娘走出书房时,夜风吹得珊瑚簪上的红珠乱颤。
她攥着信笺的手藏在袖中,能清晰感觉到纸张的纹路。
走到转角处,她借着月光又看了眼信末的落款:"承煜亲笔"。
这西个字像根刺,扎得她心口发疼。
她望着侯府的飞檐,忽然笑出声来——原书里的顾九娘被这封信逼到绝路,可现在,这封信在她手里。
春杏举着灯笼迎上来:"夫人,您手怎么这么凉?"
顾九娘把信往袖中又塞了塞,珊瑚簪在灯笼光里泛着妖异的红:"没事,就是风大。"她望着前方松雪院的灯火,脚步突然加快,袖中那封信被攥得皱成一团,却始终没松开半分。
松雪院的灯笼在风里晃出一片暖黄,顾九娘刚踏入院门便顿住脚步。
袖中那封被攥得皱巴巴的信笺还带着体温,"柳卿"二字像根细针,正一下下扎着她掌心的薄茧。
原书中老夫人正是读了这信,才松口让柳氏以"通房"名义进府,从此她在后院的权柄便如破筛子般漏得干净。
"春杏,"她突然转身,金步摇扫过丫鬟额头,"把灯笼给我。"
春杏慌忙递过鎏金灯笼,火光映得顾九娘眼底发亮。
她望着松雪院的朱漆门匾,喉间泛起股狠劲——原主被这封信逼到绝路,她偏要把这把火,烧到萧承煜眼皮子底下。
"回书房。"她转身往回走,珠翠相撞的脆响惊得廊下鹦鹉扑棱翅膀,"去把侯爷的炭盆也搬来。"
春杏跟着小碎步跑:"夫人,这大半夜的......""啰嗦!"顾九娘甩了甩帕子,"没见我袖里揣着烫手山芋?"
书房的烛火还亮着。
顾九娘推开门时,萧承煜正靠在圈椅里翻军报,玄色外袍半敞,露出劲瘦的锁骨。
听见动静抬眼,倒先笑了:"夫人这是......"
"给侯爷送个礼。"顾九娘走到案前,将信笺"啪"地拍在他摊开的军报上。
素笺展开,"柳卿妆罢立风前"几个字在烛火下泛着墨香。
她望着萧承煜骤然收紧的眉峰,丹蔻划过信角:"妾身想着,这信该让侯爷亲眼看着烧了才好。"
话音未落,她己抓起信笺往炭盆里送。
萧承煜反应极快,反手扣住她手腕。
他掌心的薄茧磨得她生疼,却不妨碍她另一只手将信揉成纸团,指尖一松,纸团"扑"地落进炭盆。
火星"噼啪"窜起,将"柳卿"二字吞没在橘色火焰里。
顾九娘望着他骤冷的眼神,突然笑出声:"侯爷若想纳妾,不妨光明正大地提。
这般偷偷摸摸写情书,传出去倒像侯府容不得正妻似的——难不成,侯爷也觉得妾身这主母当得勉强?"
萧承煜的指节捏得泛白,腕间的翡翠镯子硌着他虎口。
他盯着炭盆里的灰烬,喉结动了动:"顾九娘,你可知这是犯上?"
"犯上?"顾九娘抽回手,故意用珊瑚簪挑了挑炭盆,火星溅在她锦缎袖口,"当年老侯爷病中说'顾家女儿救我性命,承煜必当以正妻礼待'时,侯爷可记得?"她俯身凑近他,发间的金步摇扫过他下颌,"今日妾身烧的不是信,是侯府的规矩——难不成侯爷要告诉老夫人,您连内宅的规矩都守不住?"
烛火在两人之间明灭。
萧承煜望着她眼底跳动的光,忽然低笑一声,指腹抹过她被炭灰染脏的指尖:"好个顾九娘,倒比从前会咬了。"
"妾身是正妻,自然要替侯爷守好门户。"顾九娘甩了甩帕子,扫过他手背,"明日老夫人那顿蟹粉狮子头,侯爷可别迟到了。"
她转身要走,却被他扯住袖角。
萧承煜的指腹着她腕间的翡翠,声音低得像叹息:"你从前可不敢这样。"
"从前是从前。"顾九娘抽回手,珊瑚簪在鬓边晃得嚣张,"如今妾身若再软和,怕是连这松雪院的门槛都要被外室踩平了。"
门"吱呀"一声合上,萧承煜望着空荡的门槛,突然抓起案上的茶盏砸向墙面。
青瓷碎片在地上迸裂,他望着炭盆里未燃尽的信笺残渣,忽然低笑出声——这女人,从前只知撒泼,如今倒会拿老侯爷的遗命当刀使了。
后半夜,松雪院的烛火半明半暗。
顾九娘歪在软榻上,春杏正替她卸簪子。
珊瑚簪被放进妆匣时,她忽然顿住:"去查查,二姨娘今日用了什么膳食。"
春杏手一抖,银镊子掉在妆台上:"夫人?
二姨娘素日最安分......"
"安分?"顾九娘捏着翡翠镯子转了两圈,"前日她房里的小丫鬟撞了三姨娘的茶盘,倒像是故意的。"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去看看,别惊动了人。"
春杏应了声刚要退下,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九娘挑眉,就听小丫鬟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春杏姐姐!
二姨娘房里的菊香说,二姨娘半夜里突然喊肚子疼......"
顾九娘指尖敲了敲桌沿,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出戏,倒来得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