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后的第三日,王嬷嬷掀着绣并蒂莲的棉帘进来时,林晚正捏着算盘拨得噼啪响。
"夫人,柴房那柳氏松口了。"王嬷嬷将茶盏轻轻搁在她手边,粗粝的指节蹭过青瓷边沿,"方才老奴去庄子查账,路过柴房,就听里头哭嚎得跟破锣似的——"她压低声音,"那小蹄子抱着老奴的腿,说知道错了,求夫人放她一条生路。"
算盘珠子"咔嗒"一声滚落在地。
林晚垂眸盯着脚边的檀木珠,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原书里柳氏被休后还能在萧承煜跟前哭哭啼啼复宠,可不就是仗着这副装可怜的本事?
她指尖着案上鎏金镇纸,嘴角勾起半分冷笑:"她早该怕了。"
"要老奴回她什么?"王嬷嬷掏出帕子擦了擦手,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庄子上的草屑——这是她刚从城外庄子赶回来的证据。
林晚忽然将算盘一推,珠串碰撞出清脆的响。"去取我那套点翠头面。"她起身时,月白杭绸裙裾扫过青砖,"我亲自去会会这位柳娘子。"
柴房外的丫鬟婆子见着她,忙不迭跪了一地。
林晚踩着绣金鞋尖踢了踢门槛,霉味混着湿柴的酸气冲得人鼻腔发酸。
里头传来重物拖拽的声响,接着是一声带着哭腔的"夫人",尾音抖得像风中的芦苇。
柳氏瘫在草堆里,往日挽得精致的螺髻散成乱草,额角有道青紫色的淤痕,大概是撞了房梁。
她膝行两步,指甲缝里全是柴屑,抓着林晚的裙角时,那点力道轻得像片叶子:"夫人饶命......我、我知道错了......"
林晚垂眼望着她,腕上的翡翠镯子在阴暗中泛着冷光。"你求我放过你?"她蹲下身,指尖捏住柳氏下巴往上抬,"可曾想过三妹妹跪在佛堂里流的血?
可曾想过七郎落水时喊的那声'阿娘'?"
柳氏的瞳孔猛地收缩,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那、那是意外......我没......"
"意外?"林晚的指甲掐进她下颌,"上个月你让小丫鬟往三妹妹的安胎药里掺红花,被我截了;前儿你推七郎下水,偏巧我让阿福守在湖边——"她突然笑出声,"柳娘子,你当侯府的规矩是纸糊的?
当我顾九娘的眼睛是瞎的?"
柳氏"咚"地磕在地上,额头撞出闷响:"我愿意走!
我这就离开京城,永不回来......"她抬起脸时,草屑黏在泪痕里,"求夫人开恩......"
林晚首起身子,春桃立刻捧来描金檀木匣。
她取出一张撒金契约,在柳氏面前展开:"走可以。"她用玉扳指敲了敲纸页,"签下这个,从此与侯府再无瓜葛——萧承煜的名讳、侯府的产业,半个字都不许提。"
柳氏盯着契约上的朱砂印,喉结动了动:"这......"
"你当我要你的命?"林晚的声音陡然冷下来,"我要的是你往后见着萧承煜,连哭都不敢哭。"她蹲下身,凑到柳氏耳边,"你可知萧承煜最厌弃什么?
是麻烦。
你若干干净净走了,他或许还能念你半分旧情;你若闹得满城风雨......"她退后两步,"王嬷嬷,去拿笔墨。"
王嬷嬷应了一声,不多时便捧着铜墨盒进来。
柳氏望着那支狼毫笔,手在草堆里抠出个小坑。"签了。"林晚将笔塞进她手里,"你今日流的泪,明日就能变成萧承煜嫌你烦的刀。"
柳氏的指尖抖得厉害,笔锋在纸上拖出歪扭的墨痕。
最后那笔"柳"字收尾时,一滴泪砸在纸上,晕开一片墨迹。
林晚接过契约,对着光看了看,唇角勾起满意的弧度。
"春桃,拿五两银子。"她转身往外走,"送柳娘子出府——记得走角门。"
柴房外的阳光突然刺得人睁不开眼。
林晚捏着契约往主屋走,绣鞋碾过的青石板,发出细碎的响。
她知道,等萧承煜从边关回来,看到的不会是哭哭啼啼求他做主的外室,而是一份盖着侯府大印的断情契。
至于这契约上的墨迹......林晚将纸页叠好收进袖中,目光扫过院角那株珊瑚树——阳光透过红珊瑚的枝桠,在地上投下一片细碎的金。
有些东西,一旦落了笔,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柳氏最后一笔落下时,狼毫笔杆在她掌心沁出一片湿冷。
林晚接过契约的瞬间,瞥见她袖角微微鼓起——那抹鹅黄缎子底下,分明压着半张带暗纹的信笺。
"慢着。"她指尖扣住柳氏腕骨,力道不轻不重,"柳娘子急着走,倒像是生怕我检查什么?"
柳氏的脸霎时惨白如纸,腕子在林晚掌中抽搐:"夫人......我、我什么都没......"
"春桃。"林晚抬了抬下巴,"把柳娘子的袖子抖开。"
春桃应声上前,粗粝的手指刚勾住柳氏袖扣,一方绣并蒂莲的帕子便"啪嗒"掉在草堆里。
林晚弯腰拾起,帕子底下压着的信笺边缘露出朱砂印——定北侯府内院的暗纹,老夫人房里惯用的洒金笺。
"这是什么?"她捏着信笺抖开,墨香混着柴房的霉味钻进鼻腔。
柳氏突然疯了似的扑过来,指甲划破林晚手背:"还给我!
那是我......"
"拿下她。"林晚甩袖避开,玉扳指在柳氏额角磕出一道红痕。
王嬷嬷两步上前,铁钳似的手扣住柳氏后颈,将人按在草堆里。
春桃快手抢过信笺,双手捧给林晚。
信上字迹端方,正是老夫人的小楷:"......待萧郎归,本夫人自会寻由头废了那商户之女,届时柳娘子入府为妾,七郎承嗣之事......"
林晚的指节捏得泛白。
原书里老夫人表面装糊涂,暗中竟早与外室勾结!
难怪原主被休时,老夫人只说"妇德有亏",合着是早给外室铺好了路。
她抬眼看向瘫在地上的柳氏,对方脸上的泪混着草屑,哪还有半分方才的可怜相?
"好个柳娘子,一面哭着求我放过,一面藏着老夫人的允诺。"她将信笺拍在柳氏脸上,"你当我是那任人拿捏的蠢妇?"
柳氏突然笑了,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淌:"夫人再狠又如何?
老夫人说侯爷早厌弃你,等他回来看见你苛待外室......"
"苛待?"林晚蹲下身,指尖碾过她额角的淤痕,"我不过关了你三日柴房,老夫人倒许你做侯府妾室——你说,萧承煜若知道他母亲背着他与外室密谋,会作何感想?"
柳氏的笑僵在脸上,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
林晚将信笺折成方正的小方块,塞进袖中:"王嬷嬷,送柳娘子出府。"她瞥了眼如泥的柳氏,"记得让门房拿扫帚赶她,省得她又巴巴地往侯府门口跪。"
王嬷嬷应了,拖着柳氏往外走。
那女人被门槛绊了个踉跄,突然尖声喊:"老夫人不会放过你的!
她......"
"掌嘴。"林晚抚了抚被划破的手背,"让她出了侯府再嚎。"
春桃抄起帕子堵住柳氏的嘴,拖拽声渐远。
柴房里重归寂静,林晚捏着信笺的手慢慢松开——纸页上老夫人的字迹在阴暗中泛着冷光,像条蛰伏的蛇。
"去把王嬷嬷喊回来。"她对春桃道,"再让小厨房送盏玫瑰露来,手被抓得疼。"
王嬷嬷折返时,鬓角的碎发沾着草屑。
林晚将信笺递给她:"这信送两份副本,一份锁进我妆匣,一份......"她顿了顿,"送去侯爷书房。"
王嬷嬷的瞳孔微微收缩:"夫人是要......"
"让老太太知道,她的每一步棋,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林晚端起春桃递来的玫瑰露,琥珀色的汤汁映着她眼底的冷光,"萧承煜最恨被人算计,尤其是自家人。
老夫人惯会拿'为他好'当幌子,这回......"她抿了口茶,"该让他看看,这'为他好'里藏着多少算计。"
王嬷嬷低头看了眼信笺,突然露出抹赞许的笑:"老奴这就去办。
庄子上的周先生字写得像模像样,抄十份都不带差的。"
林晚挥了挥手:"去吧,记得用最快的脚程。"
王嬷嬷刚走,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咚,咚",己是亥时三刻。
林晚起身推开窗,夜风吹得珊瑚树的枝桠沙沙作响,月光透过红珊瑚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金斑。
她摸着腕上的翡翠镯子,凉意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
原书里老夫人装了一辈子慈眉善目,首到原主被休才露出真面目;萧承煜看似端方,实则对后院之事门儿清——他早知道老夫人与外室勾结,却默许着,就等原主闹得不可收拾时,名正言顺休妻。
可现在不同了。
林晚望着天际若隐若现的星子,嘴角勾起半分冷笑。
她不仅留着柳氏的断情契,还攥着老夫人的密信——萧承煜若要休她,得先问问老夫人,为何背着他与外室密谋;老夫人若要保柳氏,得先解释解释,这信笺上的字,可是她亲笔。
"春桃。"她转身唤道,"把妆匣里那支点翠步摇拿出来。"
春桃捧着檀木匣过来,林晚取出步摇,翡翠坠子在灯下流转着幽光:"明儿去给老夫人请安,我戴这个。"她对着镜子插好步摇,看那翠羽在鬓边颤出一片碧色,"老太太不是爱说我穿金戴银没规矩么?
我偏要戴得更招摇些——让她知道,我顾九娘,可不是能被随便踩在泥里的。"
更夫的梆子声又响了,"咚——",悠长的尾音裹着风,散在侯府的雕梁画栋间。
林晚望着窗外的夜色,心中的算盘拨得噼啪响。
老夫人、萧承煜、外室......这盘棋才刚开局,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定北侯府的主母,不是谁想换就能换的。
而她,顾九娘,要做的从来不是什么贤妻良母——她要做的,是这宅斗场上,最狠辣、最清醒、也最不可替代的顶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