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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于青高中状元,打马上任前,朝廷按例给了半年的假,旨在让官员衣锦还乡,省亲祭祖。
江于青和陆云亭自是回江洲的。
那时二人高高兴兴地收拾了行李,就这么回家了。时已是三四月份,正是春未初夏的好时节,二人一路游玩回去的,等回到江洲时已经是盛夏。
陆夫人日日都盼着,还让人打通了城门的守卫,说是陆云亭他们一进城门就来知会声。陆父哭笑不得,说,且有的等呢,你那个儿子你还不清楚?于青科考已定,他巴不得拉着于青浪天上去,还能想着咱们?
话是实话,陆夫人也知道,江于青本就在会试前离乡游学,高中解元后又赶赴京城,二人聚少离多。仔细算来,自打江于青来陆家之后,二人还不曾分别过这么久。尤其是江于青游学时,陆云亭一人待在家中,每天脸都臭着,还时不时发脾气,嘴里还叨叨什么考什么,不过是学成文武艺,货予帝王家,人家还不定识货呢,在家做个富家翁不好吗云云听得人恨不得捂住他的嘴叫祖宗。
其实也都是气话罢了。
江于青考上状元,没人比他更高兴。
心里虽明白二人不会这么快回来,江于青也寻驿站给他们寄了信,可架不住陆夫人实在是想念两个孩子。 想得多了,夜里辗转反侧,陆老爷无奈,按住夫人还欲翻身的肩,道:“夫人,夜已经深了,先睡吧。”
陆夫人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外头有什么好的,吃不好睡不好的,就这般让他们乐不思蜀?”
“云亭也就罢了,怎的于青也如此?”
“夫君,这都一月有余了,你说会不会是这两个孩子在外头遇见了什么,耽搁住了……”越想越不安,脸都白了,陆老爷忙打住她的胡思乱,道:“没有的事,你想想陆刀还跟在他们身边呢,如今于青有功名在身,等闲匪类谁敢如此不长眼?”
陆夫人一想,是这么回事,可还是不放心,脸上愁着,陆老爷道:“说起来,于青在京城时曾对外说他已经和云亭订下婚约,他此番回来,不若就将这事定下来?”
陆夫人眨了眨眼睛,道: “.....也好。”
转念又想,成亲繁琐,如今已经是六月份了,江于青的半年假已经过了一半,这可如何来得及,又腾的一下坐了起来,道:“成亲,可咱们什么都不曾准备,他二人成亲的礼袍如今绣还来得及吗?三书六礼一一这要怎么走?”
陆老爷听着陆夫人嘀嘀咕咕,失笑,摇了摇头。
江于青和陆云亭二人是六月中旬到的家。
进了江洲,马车踏进陆府,江于青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这两个月在外面玩得放肆,可也耽搁得实在久,便有些不好意思。陆云亭似乎是发觉了,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
果不其然,陆夫人全然忘了苦等的前熬,一见他二人就眼睛泛红,说:“吃苦了吧,在外头风餐露宿的,都瘦了.....”
神采飞扬,面色红润的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虚地轻咳了一声。
府中早已依着二人的口味,备了满满一桌的菜食,江于青吃着味道熟悉的菜,听着陆老爷和陆夫人交谈的声音,时不时夹到碗中的菜,突然之间就生出几分游子归乡的安定感。
回家了。
江于青高中状元,他一回来,送上门的帖子就多了,有知州的,有豪绅望族,平岚书院山长也递了帖子,道是请他回书院讲学,可谓风光无限。
陆云亭帮着挑挑拣拣,将厚厚一沓帖子分门别类,哪些是要去的,哪些是可去可不去,哪些是没必要去的。
等江于青真正得闲下来,已经又过了七八日了。
这一日,陆夫人拿了几个下算好的良辰吉日来问二人,说是看看日子。
陆夫人道:“日子还是赶了些,这半年里,极好的日子就这么三个,又得在你回京赴任前将婚礼办了,可选的就更不多了,你们先瞧瞧一一”话说着,抬起头,就看见两人都盯着她手中洒金的红笺发怔,“怎么了?”
“是不是突然了些?我和你们爹想着婚事还是在江洲办的好,咱们的亲族,还有你们的亲朋故友都在江洲,不过若是你们想在京城办也不是不可以,我们再商量商量……”
成婚前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的陆云亭和江于青对视了一眼,提及成亲,没来由的,多了几分面热羞涩。
2
这就……要成亲了?真要成亲了?
江于青和陆云亭早已认定了彼此,从未想过会和他人白首,可当婚事当真提上议程时,二人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因着他们的婚事仓促,陆府上下都透着股子喜事将近的紧锣密鼓的紧张感。
陆夫人是上午来问江于青和陆云亭定日子的事,直到晌午,他们用过饭,元宝送来一篮子送冰窖里取来的时鲜瓜果。陆云亭正拿了玉签插了块切好的西瓜送江于青口中,江于青凑过去嚼吧嚼吧,这瓜是陆家田庄里送来的,精心侍弄,甜津津的,又在冰窖里冰镇过,分外解渴。
一块西瓜咽下去,陆云亭又插了块送自己嘴里,突然听江于青叫了声,“少爷。”
陆云亭:“嗯?”说着,抬起头,就对上江于青一双灼灼的眼睛,直勾勾的,人还凑过来,“少爷,我们要成亲了!”
陆云亭:“……”
陆少爷矜持,淡定地瞥他一眼,说:“知道,娘今儿不是说了吗?喜袍都在绣着了。”
江于青:“嘿嘿嘿。”
“我们要成亲了!”
陆云亭看着他嘿嘿傻乐的模样,忍不住嘴角翘了翘,面上却还算镇定,“对,要成亲了。”
江于青手臂撑在梨花木矮几上,跪坐着往陆云亭面前探,说:“少爷,你高不高兴?”
陆云亭慢条斯理地道:“尚可吧。”
江于青瘪瘪嘴,“怎么只是尚可?”
陆云亭:“这不是早就定下的吗?你刚入陆府时,你我就已经拟订了婚书,如今不过是把早就该办的事情办了。”
那是半点儿也不提自己在江于青渐渐走出江洲时的忐忑纠结,尤其是张榜那日,江于青高中状元,陆云亭担心有人榜下捉婿,还让陆刀带了自己的暗卫守在暗处,吩咐谁敢截人直接打出去,不论官阶。
江于青一琢磨,好像是这个理儿,可只要一想到要和陆云亭成亲,他又高兴得不行,眉梢眼角都是笑,“成亲成亲,和少爷成亲!”
陆云亭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一只使劲儿摇尾巴的欢脱小狗,更忍不住想笑,偏又要拿腔拿调一番,故作矜持地说:“知道了知道了,稳重些,好歹也是有官身了。”
说完,又觉不足,道:“江于青,原来你这么想嫁给我?”
所谓一物降一物,偏江于青就喜欢看陆云亭这副分明欢喜,又故作持重的样子,他觉得他们家少爷可爱死了。
江于青笑盈盈地说:“是啊。”
“我一直想与少爷成亲。”
他太坦诚,眼神也专注温柔,陆云亭看着江于青,心中一下子就软了。
这的确是江于青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情。他年少懵懂时就已经和陆云亭有了婚书,可那纸婚书于他而言,不是婚书,是卖身契,是陆家对他的重恩。不知从何时起,陆云亭在他心里不止是陆少爷,是天边月,可望而不可即,也是他想倾力保护,守着的人。
江于青那时从未奢想过会和陆云亭有以后,即便他小有功名,可他的青云路,是陆家二老,是陆云亭为他铺就的,他怎么能因这桩婚事,让陆云亭成为江洲的笑料谈资。
但是陆云亭没有舍弃他,他的少爷告诉他,他喜欢他,他们本就是要在一起的。
他是他的文曲星,福星。
陆云亭再按捺不住,凑过去亲江于青,这个吻无关,只是想碰一碰,仿佛能触着胸腔里那颗心脏似的。陆云亭揉了揉江于青的耳朵,道:“我也很欢喜。”
“非常欢喜。”
他说:“江于青,你我一旦成亲,你就再不能回头了。”
江于青读书入仕,将来要入翰林院,是朝中清流。清流最重声名,和一个男人成亲,会成为江于青一辈子被人攻讦的污点。
江于青用力摇头,道:“不回头不回头。”
他咬陆云亭的嘴唇,说:“我要和少爷成亲。”
“成亲!”陆云亭也忍不住笑,二人拿额头你蹭我一下,我挨一下,推推挤挤的,一下子歪倒在榻上。陆云亭一条腿搭在江于青身上,义正词严说:“江承隽,满口都是要成亲,你羞不羞?”
江于青揪他袖口的云纹,又去捉他的手腕,说:“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人生大喜,有什么可羞的?”
陆云亭道:“啧,堂还没拜,就想洞房花烛夜了。”
江于青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陆云亭,“少爷不想吗?”
陆云亭:“……”
他还真有点儿想,就有点儿——陆云亭脑子里浮现江于青穿着嫁衣的模样,成亲那日,有天地见证,宾朋同贺,他们携手拜天地,入洞房,共饮合卺酒,再……陆云亭心猿意马,身体都热了热,没忍住,露出和江于青如出一辙的傻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