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泉洞窟内,时间仿佛凝固。冲天而起的乳白色光柱缓缓回落,如同月华收束,重新融入那泓清澈的泉眼。氤氲的雾气依旧升腾,散发着浓郁的生命气息,却再也无法掩盖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和焦糊恶臭。
光柱中心,白璃周身流淌的月华神纹逐渐隐没,那股浩瀚神圣、涤荡万邪的恐怖气息也随之收敛。她悬浮的身体缓缓落下,脚尖轻点泉边温润的玉石,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绝美的脸庞上,泪痕未干,巨大的悲恸如同刻入骨髓,那双重新睁开的眼眸,清澈依旧,却沉淀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与一丝新生的、令人心悸的冰冷威严。月华圣体的觉醒,代价是阿姐的形神俱灭,这力量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深入灵魂的苦涩。
她看向泉池对面。
陆明单膝跪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身体因剧痛和之前的失控而微微颤抖。他低着头,左手死死抓着自己那条覆盖着焦黑卷曲鳞片、依旧在不受控制痉挛的恐怖右臂。圣光的灼烧虽暂时压制了暴走的邪力,却也留下了如同被滚油浇过的可怕创伤,鳞片焦裂处渗出暗沉的青蓝粘液,混合着之前撕裂护卫溅上的污血,显得更加狰狞可怖。他左眼中那挣扎的、属于人类的一丝清明并未消失,只是被巨大的痛苦和茫然淹没,如同溺水者沉浮于怒海。
胡老背靠着冰冷的圣泉石柱,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暗红的血沫。他枯槁的脸上毫无血色,强行催动锁魂针阵的代价远超负荷,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过般剧痛。他浑浊的目光扫过狼藉的战场——魁梧护卫被撕裂的残躯,重伤倒地、被破邪针钉死、气息奄奄的侍女刺客,以及空气中残留的、老葛头遁逃留下的硫磺腥气。最后,他的目光沉重地落在陆明那条焦黑痉挛的蛟爪上,苍老的脸上是化不开的忧虑。
“小姐……陆明……”胡老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粗重的喘息,“此地……不可久留……那老鬼……定会引来……更可怕的东西……”
白璃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浓郁的生命气息涌入肺腑,稍稍平复了翻腾的心绪和身体的虚弱。她点了点头,眼中冰冷的光芒一闪,走向那重伤濒死的侍女刺客。素手轻抬,指尖萦绕着一缕精纯的月华之力,如同最锋利的刀刃,轻易割断了侍女刺客的咽喉。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新生的、不容置疑的决断。侍女眼中最后一丝怨毒凝固,彻底没了声息。
“走。”白璃的声音清冷,不容置疑。她走到陆明身边,看着他那条触目惊心的残肢,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痛楚,但随即被坚冰覆盖。她并未触碰他,只是用眼神示意。
陆明挣扎着想要站起,但右臂深处传来一阵猛烈的、如同无数钢针扎刺骨髓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焦黑的鳞片在痉挛中摩擦着皮肉,带来加倍的折磨。那条手臂仿佛己不再是他的肢体,而是一个寄居在身上的、充满恶意的活物。
胡老强提一口气,艰难地站起身,脚步虚浮。他走到陆明另一侧,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抓住陆明相对完好的左臂,与白璃一左一右,将他架起。
三人相互搀扶(或者说,是两人架着一人),踉跄着,如同三只浴血挣扎的困兽,朝着圣泉洞窟另一侧一条更为隐秘、通往禁地更深处的狭窄通道挪去。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洞窟中回响,每一步都牵扯着伤痛,每一步都背负着沉甸甸的死亡阴影。
通道幽深,曲折向下,石壁上凝结着冰冷的露珠。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水流轰鸣之声。空气变得异常潮湿阴冷,带着浓重的水汽和一股奇异的、仿佛沉淀了万载岁月的寒冽气息。
穿过最后一道狭窄的石缝,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巨大的寒意笼罩!
一个巨大的、完全由万载玄冰构成的天然洞窟呈现眼前!洞窟顶部垂下无数巨大的、形态各异的冰棱,如同巨兽的獠牙。洞窟中央,并非静止的冰湖,而是一条汹涌奔腾、宽度不过丈许的奇异河流!河水并非透明,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粘稠、深邃、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幽暗墨色!水流湍急无比,撞击在两侧的玄冰河岸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更令人心悸的是,河水中不断翻滚、沉浮着无数模糊扭曲、散发着浓郁怨毒与绝望气息的虚影——那是被永恒禁锢、无法超生的怨魂戾魄!刺骨的阴寒和浓烈的怨气,如同无形的潮汐,一波波冲击着闯入者的身体和灵魂!
“冥……冥河支流?!”胡老倒抽一口寒气,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骇,“此地……怎会……”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
异变陡生!
被白璃和胡老架着的陆明,身体猛地一僵!他那条焦黑痉挛的右臂深处,之前被月华圣光暂时压制下去的冰冷悸动,毫无征兆地、以百倍的强度轰然爆发!
“呃啊啊啊——!!!”
陆明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左眼中那丝苦苦挣扎的人类清明瞬间被暴涨的青金色竖芒彻底吞噬!冰冷、暴虐、毫无情感的凶光在其中熊熊燃烧!
更可怕的是,他右臂上那些焦黑的鳞片,在冥河气息的刺激下,竟如同渴血的蚂蟥般疯狂蠕动起来!鳞片缝隙中渗出的不再是粘液,而是丝丝缕缕粘稠如墨、散发着浓烈硫磺与血腥气息的黑色雾气!这雾气迅速缠绕上整条手臂,甚至开始向他肩颈蔓延!一股源自九幽深渊、远比之前更加纯粹、更加恐怖的意志,如同苏醒的远古凶魔,顺着这血脉的链接,蛮横地、贪婪地侵入了陆明濒临崩溃的识海!
轰!!!
陆明的意识瞬间被拖入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混沌!
眼前不再是玄冰洞窟,而是冰冷刺骨、粘稠如血的九幽冥河!浊浪滔天,无数怨魂在其中沉浮哀嚎!
冥河中央,一座由无数枯骨和黑色邪鳞垒砌而成的巨大祭坛巍然耸立!祭坛顶端,一个笼罩在无尽翻腾黑雾中的恐怖存在,缓缓显露出轮廓!祂的身形巨大而模糊,只能看到一双如同燃烧着青黑色冥火的巨大竖瞳,冰冷、贪婪、带着主宰众生命运的漠然,穿透了无尽时空,死死地锁定了意识沉沦的陆明!
“蝼蚁……挣扎……徒劳……”一个宏大、低沉、仿佛由亿万怨魂嘶吼汇聚而成的声音,首接在陆明的灵魂深处炸响,带着碾压一切的恐怖威压!这威压并非作用于肉体,而是首接作用于灵魂本源,要将他的意识彻底碾碎、同化!
陆明感觉自己如同怒海中的一片枯叶,随时会被这恐怖的意志洪流撕成碎片!属于“陆明”的一切记忆、情感、意志,都在飞速消散,被那冰冷的和毁灭欲望取代!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沉沦、被那深渊意志吞噬的刹那——
祭坛的景象猛地一阵剧烈晃动、扭曲!
冥河浊浪翻滚的画面被强行撕裂!一个破碎却无比清晰的片段,如同回光返照般,硬生生挤进了这恐怖的幻境!
画面中:
……依旧是那座邪鳞祭坛,但规模似乎小了许多……
……一个穿着粗布衣裙、面容温柔却带着深深哀伤与不屈的人族女子(母亲!)被无形的力量禁锢着,跪倒在冰冷的祭坛边缘……
……祭坛中央,一枚较小的黑色邪鳞(正是白璃在药柜中找到的那枚!)正贪婪地吸收着……吸收着从祭坛周围流淌汇聚而来的、散发着金红色泽的滚烫鲜血!那些血,正来自于被禁锢的女子!她的手腕被割开,鲜血如同溪流般汩汩涌出,融入邪鳞下的符阵……
……符阵光芒大盛!一道无形的枷锁跨越空间,狠狠烙印在……烙印在画面之外一个模糊的青色身影(青岚!)的灵魂深处!那身影发出无声的凄厉惨嚎……
……而祭坛之上,那个笼罩在黑雾中的恐怖存在(蛟主),冰冷的竖瞳却并未满足,祂的目光,带着一种更加隐晦、更加恶毒的算计,缓缓转向了……被禁锢女子身边,一个尚在襁褓中、懵懂无知、正因母亲痛苦而哇哇大哭的婴孩(陆明自己!)……
……一道极其隐晦、如同跗骨之蛆的青黑色流光,悄无声息地从蛟主指尖射出,没入了婴孩的心口!婴孩的哭声戛然而止,小小的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眉心浮现出一个极其淡薄、一闪而逝的诡异黑鳞印记……
“母亲……阿姐……我……” 陆明破碎的意识在幻境中发出无声的呐喊!真相,血淋淋的真相!母亲的血是启动契约的钥匙!阿姐的灵魂是契约的囚徒!而他……他从出生起,血脉就被种下了最恶毒的引信和坐标!成为蛟主觊觎的容器和随时可以引爆的炸弹!
“血……引……归源……” 那宏大恐怖的意志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嘲弄,“汝母之血……为契引……汝身之躯……为源巢……叛逆之魂……终为薪柴……归来……融入吾躯……方得……永恒……”
血引归源!母亲的血是引子,他的身体是源头巢穴,阿姐燃尽的魂魄是燃料……最终的目标,是让这被污染的血脉源头,彻底回归、融入那深渊的魔躯!
“不——!!!”
现实中,玄冰洞窟内,被白璃和胡老死死架住的陆明,猛地仰头发出一声撕裂灵魂般的绝望咆哮!他双目圆睁,左眼青金竖芒炽盛如鬼火,右眼(属于人类的那只)却布满了血丝和崩溃的泪水!焦黑恐怖的蛟爪在冥河气息和深渊意志的双重刺激下,疯狂地痉挛、膨胀,覆盖的黑色雾气更加浓郁,甚至隐隐有新的、细小的青黑色鳞片在焦炭下滋生!
“陆明!醒醒!”白璃厉喝,周身月华之力再次涌动,试图压制那暴走的邪气!胡老也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将仅存的几根锁魂针狠狠刺入陆明右臂几处还未被黑雾完全覆盖的穴位!
然而,这一次的压制,显得异常艰难!那源自血脉深处的、被“血引归源”咒印彻底点亮的疯狂躁动,如同被彻底激怒的火山,在陆明体内猛烈喷发!深渊的低语在他灵魂深处回荡,母亲与阿姐血染的真相,如同最残酷的枷锁,将他拖向毁灭的旋涡。玄冰刺骨,冥河咆哮,而真正的炼狱,才刚刚在他崩裂的识海中显露出狰狞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