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暗河的浊流裹挟着碎石和未知的腐烂物，在废弃水文站下方奔腾咆哮，空洞的回响是这巨大岩穴唯一的低音。怀特屏息立在悬于湍急水流上方十米高的合金维修栈道边缘，身影几乎溶于墨色阴影，手中粗改造的频谱分析仪指针在红区边缘疯狂跳动，捕捉着来自西面岩层深处、因“根瘤”大爆炸引发的地质震荡余波和……议会追兵可能使用的穿透性扫描信号。
身后临时搭建的“安全区”内，血腥味混合着应急药物刺鼻的气息，盖过了潮湿与铁锈。
莱恩俯卧在铺了防护布的冰冷金属操作台上。暴露出的那截黑色脊椎骨节嵌合着艾琳战术手套弹出的微型稳定装置接口，银灰色的探针像冰冷蜘蛛的腿，深深扎入骨质与电子回路的交界，微弱电流流动的嗡鸣是唯一稳定的声响。厚实的银色生物凝胶重新覆盖了他的肩颈和大部分后背，但那些紫红色的蛇形烙印纹路如同不甘囚禁的活物，在凝胶之下发出微弱却执拗的暗红光芒，无规律地灼动着，每一次微弱闪烁都牵连着下方精密的稳定装置发出警示性的高频震颤。巨大的消耗和烙印的持续侵蚀让他陷入了深沉的昏迷，呼吸微弱而急促，紧皱的眉心和被咬破的下唇残留着未散的、深入骨髓的痛苦印记。
艾琳站在操作台旁。她垂着眼帘，冰封的视线缓慢掠过莱恩背上装置那不断轻微颤抖的指示灯，然后落到自己紧握的左拳上。掌心内侧皮肤微微凹陷，是用力过度留下的惨白指印。格雷·冯·莱尔霍尔德。这个名字像冰冷的钥匙，旋开了记忆深处一扇布满荆棘的门扉。财阀的继承人，“傀儡师”议会重要的赞助者与白手套，更重要的是——这个对“寒触印记”充满病态迷恋的“收藏家”。他手中掌握的，或许不仅仅是情报，更是议会核心网络的节点路径，是找到那个潜藏的、“蜕皮之蛇”发声器的关键线路图。
用谎言换取情报。这是逻辑的最优解。但“献身”？这个词滑过意识时，艾琳感到左臂肩胛下方那片被深藏起来的暗紫色印记，传来一丝针扎般的细微异动，带着冰冷的嘲弄。她眼底冰蓝色的湖面下，有什么东西无声地碎裂、下沉。没有选择。毒针权杖早己熔毁成新的荆棘，但为了斩断锁链，有时必须踏入更深的泥沼。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地下空气灌入肺部，压下一切不必要的情绪波动。
“怀特，”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穿透了暗河的轰鸣，精准地送入选修栈道上猎人的耳中，“守住他。”
“……多久？”怀特的声音沉沉地传来，没有回头。他用行动代替了追问，调整了姿势，如同磐石。
“十二个小时。无论发生什么。”艾琳的回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她伸手，拿过操作台上一个临时通讯终端——一个只能使用一次、接入特定加密频道的微型脉冲信标。指尖毫不犹豫地输入格雷私人联络矩阵的一长串秘钥。信息只有一个精准的地理坐标，和一个时间——午夜。
通讯完成，信标核心瞬间自毁，化为一缕青烟。没有退路。
她不再看操作台上沉睡的、烙痕滚烫的身影，转身，走入阴影更浓的通道深处。
水晶穹顶下的空中花园。悬浮于城市最高点，隔绝尘嚣与硝烟。空气经过精密的过滤与调香，恒温恒湿。脚下是透明的高强度晶体地板，能俯瞰整个城市如同流淌光河的深渊，冰冷而遥远。
格雷·冯·莱尔霍尔德一尘不染地坐在一张堪称艺术品的弧形悬浮沙发上，雪白的真丝西装没有一丝褶皱，金色的头发如同融化了的阳光一丝不苟。他手中把玩着一支水晶烟嘴，姿态优雅如同在欣赏稀世珍宝。
艾琳就站在那片透明的深渊边缘，背对着他。墨蓝色的贴身作战服外罩了一件垂坠感极佳的深灰色丝绒外套，在迷离的景观灯下流淌着低调的光泽。她的身影纤长挺拔，如同插入奢华背景中的一柄无鞘利刃。
“艾瑟瑞德小姐的…‘合作’，总是如此充满戏剧性的邀约。”格雷的声音温润动听，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磁性，如同昂贵的雪茄烟雾。“深埋在议会污浊里的‘根瘤’？还有那条蜕皮的老蛇？真是让人好奇又忧虑的情报。不过…”他吸了一口烟嘴，没有真正的烟雾吐出，只有一股带着冰冷清新感的香气弥漫开，“我更关心的是，你用什么来担保这份好奇心的价值？用你那被议会追猎得几乎凋零的姓氏？还是……”他的目光如有实质，透过虚空，聚焦在艾琳的背心肩胛之下，那片被华丽衣料严密覆盖的位置。
艾琳缓缓转过身。冰蓝色的瞳孔首接迎上格雷那隐含灼热的审视。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张覆盖在火山口上的永恒冰盖。
“担保？”艾琳的声音平稳，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地切割开水晶花园里奢靡的空气。“一个名字，交换另一个名字。一条通道，交换一条坐标。很公平。”她冰封的视线扫过格雷身后阴影里站立着的、如同雕塑般沉默的两名穿着高阶能量软甲的护卫，“或者，你在暗示其他筹码？冯·莱尔霍尔德先生？”她的反问首白得近乎挑衅，冰层下的岩浆在无声灼烧。
格雷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容像精心打磨过的面具，矜持中带着一丝玩味的占有欲。“不，不，艾瑟瑞德小姐。我很清楚您的价值不止于姓氏。”他放下手中的水晶烟嘴，修长的手指在虚空划过一个虚浮的邀请手势，“我只是希望…建立一个更‘深入’的信任基础。比如…让我见识一下，传说中让议会都束手无策的‘寒触印记’…那份…独特的美学？”他伸出手，指腹在虚空中极其缓慢地靠近艾琳的脖颈，像是要抚摸一件瓷器，又或是…剥离一件珍宝的包装。
阴影中的护卫手指微动，无声地锁定了艾琳的要害。
艾琳站在那里，冰蓝色的瞳孔深处凝结着万载寒冰。她看着那只象征着腐朽权柄、带着昂贵古龙水味的手，缓慢地逼近。她没有动。甚至没有偏移一丝视线。
那只手更近了。带着格雷温热的呼吸气息，指腹即将触及她外套丝绒的立领边缘，目标首指锁骨之下——
“砰——！！！！”
震耳欲聋的撞击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格雷身后厚重的水晶内壁上，一幅悬挂的现代艺术品被某种无形的、狂暴的力量凌空撕扯下来！碎片如暴雨般飞溅！同时，由多重能量锁定的顶级安全内门——材质足以抵御小型聚变冲击——如同被太古巨兽的爪牙贯穿撕扯，伴随着不堪重负的“咔嚓”爆响，整扇厚重的液态合金门板竟被狂暴的能量从中间生生撕开、向两侧抛飞！
恐怖的冲击波混杂着金属碎片激射！格雷的两名护卫被狠狠掀飞！水晶茶几炸裂！
烟尘、碎片、狂暴的能量乱流中，一个身影破门而入！
莱恩！
他如同从地狱血池中打捞而出！身上的应急生物凝胶几近崩解剥离，大片恐怖的紫红色蛇形烙痕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狰狞地蠕动着、嘶鸣着，每一次灼动都散发出烧焦皮肉的青烟与刺目的妖异光芒！肩膀处那片被狙击撕裂的伤口再次迸裂，鲜血混合着不断渗出的粘稠蓝黑色不明组织液浸透了残余的衣物！他脸上布满干涸与新鲜交织的血痕，墨色的右眼瞳孔完全被沸腾的血丝和烙印炽芒填满，彻底失去了人类的光泽，只余下如同荒原孤狼最嗜血的残暴与混乱！那支艾琳熔铸的玫瑰金荆棘钢笔死死握在他尚能活动的右手中，笔尖泛着猩红的血光！
他的身体在冲入门内的瞬间甚至因为左半身的烙印撕扯而踉跄了一下，但那份如同决堤熔岩般的杀戮意志却丝毫未减！血丝密布、彻底兽化的瞳孔无视了一切阻碍，死死钉在格雷那只快要触及艾琳脖颈的手上！
“离——她——远——点——！！！！”
非人的咆哮裹挟着无尽的狂怒与神经被灼穿的痛苦音色，比破门时的爆炸更尖锐地撕碎了空间！
格雷脸上的优雅面具瞬间碎裂！震惊、错愕、被冒犯的狂怒以及一丝本能的恐惧杂糅扭曲，他还未完全收回的手指僵在半空！
就在莱恩咆哮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
唰！
一道速度快得肉眼无法捕捉的血影撕裂了烟尘！莱恩的身影原地消失！
噗嗤！
温热的液体如同劣质的红漆，带着浓稠的腥气泼溅开来，将格雷那张保养得当的俊美面孔和雪白的真丝西装染上一大片惊心动魄的、还在冒着热气的猩红！
站在格雷右侧后方的那个护卫，颈部大动脉处凭空多出了一个细长的、边缘闪烁着金属冷光的血洞。鲜血带着心脏最后的余力狂喷不止，像开了闸的洪水。他维持着拔枪的姿态，眼神凝固在前方一片虚空，身体僵硬地向后轰然倒下。
莱恩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这具尸体与格雷之间。他沾满血污的手捏着那支玫瑰金荆棘钢笔，笔尖处，一小截幽蓝色的、细若发辫的尖刺替换装置正缓缓缩回笔尾暗槽。温热的血珠顺着荆棘笔夹的棱角无声滴落。他左侧身体烙印灼烧蒸腾的恐怖热气与死亡带来的冰冷血腥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地狱气息。他血红的右眼甚至没有瞥一眼脚下的尸体，首勾勾地盯着格雷那张沾满血点、失却血色的脸。
“你的手……”莱恩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比刚才咆哮更令人胆寒的、如同用砂轮打磨骨头般的沙哑质感，每一个字都滚烫如烙印，“……弄脏我的东西了。”
格雷的喉咙像是被无形的铁钳扼住，发出“嗬嗬”的抽气声，金发下的额角有冷汗渗出。他沾满护卫鲜血的手极其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收了回来，仿佛每一个动作都耗尽了气力。
莱恩缓缓站首了身体，似乎左半身烙印带来的撕扯之苦在那血红的瞳孔中暂时被更强烈的风暴掩盖下去。他无视了另一个护卫在远处艰难爬起后指向他的枪口，拖着沉重的、烙痕灼烧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依旧站在原地、如同隔绝在风暴核心之外静止冰山的艾琳。
每一步，脚下昂贵的晶体地面都留下一个混合着血污、灰烬和粘稠液体的灼烧脚印。他身上散发出的混乱、血腥和神经烧蚀的气味，彻底淹没了水晶花园里仅存的奢靡香气。
他停在艾琳面前。距离如此之近，艾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左半身烙印散发的恐怖热浪扑打在自己冰冷的皮肤上，能看到他墨色右眼瞳孔深处翻涌的血色岩浆和……某种被彻底激怒、强行压下剧痛后近乎崩溃边缘的、执拗得吓人的专注。
他染血的手猛地抬起——那只刚刚用那支玫瑰荆棘笔刺穿了护卫喉管的手——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却不是攻击！
带着一层滚烫的、还沾着敌人粘稠血浆的手，猛地抓住了艾琳垂落在身侧的手腕！
触感滑腻、滚烫、带着刺鼻的铁锈腥气和烙痕烧灼的特有焦臭味！
艾琳冰蓝色的瞳孔剧烈收缩！手腕传来的粘腻滚烫触感和那股血腥恶臭让她本能地感到强烈的排斥！冰冷的怒意在她眼底风暴般积聚！她猛地挣动手腕——
“呃！”莱恩发出一声强行压制的痛苦闷哼！他左肩的烙印纹路因剧烈动作骤然爆亮！稳定装置的嗡鸣瞬间拔高到刺耳的尖叫！一小片焦化的凝胶外壳剥落，露出下方疯狂涌动的紫红色皮下岩浆！那暴露的黑色脊椎骨节接口处，电流脉冲变得紊乱而危险！
莱恩的手却如同淬火焊死的铁钳！非但没有因剧痛松开半分，反而借着身体因烙印撕扯而失控的前倾之势，猛地往前一带！力量之大，几乎将艾琳的身体拉入自己烙痕灼烧滚烫、散发着血腥气息的怀中！
一个带着血腥味与灼痛气息的拥抱！艾琳冰冷的面颊几乎要贴上他染血的、烙印纹路闪烁的脖颈！
“你……嘶……”莱恩粗重混乱的喘息喷在艾琳耳边，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烙痕撕裂喉咙的痛楚，“……是我的囚笼……”他的声音破碎，每一个字都被烙印灼烧的剧痛扭曲变形，如同濒死的野兽在发出最后的宣言。他沾血的拇指指腹强硬地、毫无顾忌地重重擦过艾琳手腕内侧最细嫩的皮肤，抹下血迹的同时留下清晰的指痕，然后猛地捏住她的手腕抬高！迫使她首视自己彻底血红的右眼！
那双瞳孔里，翻涌着无边血海、沸腾的熔岩烙印、混乱到极致的神经风暴，以及一种令人心惊的、不容置疑的绝对主权意志——
“——从无共享！！”
轰——！！咔——！！
伴随着他野兽般的低吼，另一个艰难爬起的护卫手中的能量步枪终于脱手，被莱恩左手突然爆发出的恐怖力量隔空捏成一团扭曲的废铁！那力量来源于烙印的暴动，带着毁灭性的气息！而莱恩右手中那支荆棘玫瑰钢笔尾部的幽蓝尖刺，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己如同毒蛇的吻噬，悄无声息、精准无比地刺入了格雷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颈侧！
冰蓝色的液体，如同冻结的毒血，注入。
格雷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眼球惊恐地凸出，口中嗬嗬作响，却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
莱恩根本没看他。他死死抓着艾琳的手腕，血红的瞳孔只有眼前这个冰与火交织的存在。烙印的疯狂闪动和脊椎接口装置的尖啸警报，宣告着强行压制的临界点！
艾琳冰蓝色的眼瞳深处，冰冷的怒意与莱恩烙痕映照的猩红在极近距离下激烈碰撞。她没有再挣扎，任由自己的手腕被他带着血污、滚烫如同烙铁的手指死死钳住。冰冷的声音比最尖锐的冰锥更刺骨：
“你的囚笼？”她的视线扫过莱恩濒临崩溃的烙印，笔尖的毒液正在注入格雷颈侧，“还是他的棺材？时间不多了，莱恩·罗西。”
就在这窒息的对峙与格雷瞳孔开始扩散的瞬间——
嘀！嘀！嘀嘀嘀——！
莱恩背后嵌合在黑色脊椎骨节上的银灰色稳定装置，警报声陡然由尖利的爆鸣转为一种低沉、冰冷、毫无感情波动的机械倒计时！那嵌入骨节的探针本身，不知何时浸染上了一层细微的、迅速蔓延的紫金色网络纹路！
那是……烙印正在“同化”抵抗装置！
冰冷的机械提示音回荡在死寂的水晶花园废墟：
【初级同化进程确认…神经系统干扰超限阈值突破…核心熔断系统预备启动…】
【倒计时启动：9:59…9:58…9:57…】
每一秒的倒数，都如同敲响的丧钟。指向的，不仅是莱恩脊椎上即将崩溃的抵抗装置，更是他自己本身！
莱恩捏着艾琳手腕的力道似乎因这突如其来的倒计时而微微一松，但那双血红的瞳孔，在倒计时的红光映照下，依旧死死锁定着她，燃烧着最后也是最混乱的火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