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城之内,夜枭在檐角发出凄厉的短鸣。申公豹立于黑暗的书房中,指尖一枚以秘法篆刻、微光流转的水晶正急速冷却。它传递来的最后一丝灼热,是从百里之外西岐军营深处蔓延而至的不详——那是星君神力的烙印,是周侯姬昌的帅帐烛火所不能掩盖的庞然巨影。“水德星君……”申公豹缓缓收起掌心己黯淡的“谛听晶”,沉重的声音在静室内回荡,“姬昌引来的,是滔天之祸。”
晨曦尚未来得及驱散城头最后一点黑暗,申公豹己站在最高处的敌楼。他并指掐诀于眉心,低喝一声:“开!”额心皮肉无声裂开,现出一只竖立、冰冷如万载玄冰的瞳孔——【天眼通】!霎时间,百里云霭、人间烟火尽化虚无。世界的真实如墨染宣纸在他“眼前”铺展:西北方向,沉沉的铅云像垂死的巨兽笼罩大地,并非寻常雨云,其边缘翻滚扭曲,是肉眼不可辨的天河弱水在狂泻前压抑的躁动!黑云之下,浊浪悬空倒卷,形成一道横亘天地的可怖瀑布。
最深处,一个顶天立地、身披湛蓝星辰袍的身影踏在一头巨大玄龟背上,龟甲上的符文明灭,似在抽取浩瀚江河之力。而在滔天水瀑后方,肃穆如山的阵列赫然显现,清一色黄金覆面、皮肤烙印着奇异金纹的力士,气息勾连一体,沉重如亿万载不移的山峦,正是水德星君座下黄巾力士!
寒意,比三九玄冰更甚,瞬间从申公豹脚底窜至天灵!他飞速掐算,指尖划出道道残影。“癸水玄阵……生自天河弱水之精,化万顷为劫波!”他声音紧绷如即将断裂的弓弦,“此阵若大成,三日之内,崇城必化为鱼虾沉眠之泽国!”
“呜——呜——”骤然响起的苍凉号角声撕裂了短暂的死寂,崇侯虎高大魁梧的身影踏着城墙砖石奔来,铁甲铿锵。“申先生!”他声音低沉如猛兽低吼,眼神扫过申公豹额间那只正缓缓闭合的冰瞳,无需更多言语,“如何?”
“水德星君倾巢而来,携天河水,布癸水玄阵。”申公豹语速极快,“三日为限!侯爷,铸铜墙!引百姓!我们需以血肉与这神力争夺每一粒泥沙!”
崇侯虎猛地转身,喝令如炸雷般落下:“中军听令!拆!尽拆府库门环、神庙铜鼎!熔铸为城甲!”“右翼!征全城民夫!掘三尺之土,引城东滦河之水,速扩护城渠!”“民夫分队!”传令兵奔跑嘶吼的声音瞬间响彻全城。
崇城的血脉在这一刻沸腾起来。巨大的熔炉在城墙后方空地架起,火光冲天。百年古庙那布满铭文的铜鼎被壮夫们用粗索吊起,在士兵狂热的呼喊与匠人的号子声里投入了熔炉炽红的心脏。滚烫的铜浆注入土坯夹成的巨模,沿着城墙陡峭的边缘倾泻流淌,渐渐凝固成一堵闪耀着暗沉光泽、覆盖老旧青砖的崭新铜壁。城墙上,衣衫褴褛的妇孺和老人们咬着牙,肩扛手抬着千斤巨石,一步一步挪上陡峭的阶梯,滚木礌石在雉堞旁高高垒起,压弯了那些布满老茧的手臂,砸碎了数不清的指甲,汗水和尘土混在一起,成为城墙上最坚韧的泥泞。
与此同时,在城墙根下复杂如迷宫的隐秘阵基处,申公豹袍袖翻飞,一道道散发着古老气息、凝聚着五行元力的石柱被他以术法沉入坚硬的地层深处。“离位,南明火,固!”他低喝,最后一块赤红如燃、嵌着古老太阳纹的石柱精准落入离宫之位。瞬间,九宫格局似有无形罗网收拢,所有石柱内部隐藏的符咒被同时点亮。空气震荡着轻微鸣音,整个崇城的地脉隐隐呼应。这座倾注了申公豹心血、由珍贵五行石打造的【九宫连环阵】,如同潜龙于渊,只待惊雷便会爆发出凶险的地火陷阱与撕裂大地的尖刺。行毕法咒,他指尖在虚空中快速勾勒出一道细小如游鱼却流转着龙威的碧色符文,符文一闪即隐:“伏渊传书……务求避水之宝,申公豹泣告。”
崇城的脊梁在烈焰与呼号中一寸寸变得刚硬,像一个遍体伤疤却执拗昂首的巨人,在黄昏血色残阳的最后一点照耀中,迎向北方翻涌如沸汤、裹挟着雷暴轰鸣而来的无垠铅云。世界的光线正被那云墙霸道地吞噬。
城头的火把在令人窒息的潮湿狂风中疯狂摇曳,火光扭曲颤抖,将守卫士兵们的脸映照得如同地府幽魂,惨白惊惶。三更,一个本该沉浸在最深沉的睡眠与漆黑中的时辰,此刻却被天罚般的雷光彻底搅碎。“轰隆!”如同支撑苍穹的巨柱崩塌,第一声混沌的巨响震颤大地,无数火把同时熄灭,只留下浓墨般的夜与刺目的闪电。
“来了!”有士兵发出非人的尖叫。
只见那天河倒卷的玄阵核心,水德星君脚踏山岳般的玄龟巨背,立于铅云与浊浪的漩涡中心,手中那柄镌刻着无尽涡纹、流淌着幽蓝水纹的【癸水玄冥旗】迎风暴涨,似要捅破苍穹!他手臂如抡动太古神山般悍然挥下——
“吼——!”那是十万天河弱水挣脱束缚的咆哮!不再有悬空、试探的前奏,一道高达数十丈、厚如无边城阙的墨绿色水墙,裹挟着砸碎星辰的万钧蛮力,向着崇城城墙狠狠拍来!
“天啊!挡不住!绝对挡不住的!”城墙在呻吟,巨大的条石缝隙间渗出水汽,恐惧的尖叫被更大的浪声淹没。守城将士们射出的箭矢,用滚油炒烫的巨石,在这自然之怒面前渺小如尘,尚未触及浪涛,便被浪前带起的百丈水风狠狠掀飞,倒卷着砸向自身!
就在这绝望的浪峰即将吞噬城头的那一刻,崇侯虎魁伟的身躯一步踏前,踏碎了脚下坚实的雉堞条石!巨浪的腥咸水汽己扑上他的须发眉睫。他狂吼一声,凝聚了毕生功力的金光如火山熔岩般从手臂爆发,灌入手中那柄冷硬如他意志的方天画戟:“以吾血肉,立此洪涛之前——给老子停住!”脱手而出的画戟爆出撕裂长夜的煊赫金芒,如一根燃烧着不屈王血的巨钉,轰然撞上那倒倾的天河之门!
“嗡——轰!”刹那的寂静被无法形容的撞击声替代。金芒与巨浪在城墙前三丈之地僵持,万马奔腾般的海啸声被短暂按下了暂停键。狂猛的水流被金色戟尖逼住,左右分流,如遇山峡,轰然撞击在两侧延伸的青铜城壁上,溅起遮蔽星月的冲天水雾。
这来之不易的间隙,便是申公豹苦苦等待的契机!他长啸一声,人己如大鹏般腾跃至崇城最高处被浪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大纛旗杆顶端,袍袖如乌云翻滚,一枚婴儿拳头大小、内里有无尽暗紫色气流涡旋浮沉的幽深宝珠被他全力推出!
“幽冥之怒,蚀魂!”他指尖带着血光点在珠面。蚀魂珠发出一声如亿万冤魂齐哭的厉啸,腾空而起,瞬间膨胀百倍,化作一团焚天煮海的恐怖紫焰!那火焰深处有扭曲的面孔嘶喊翻滚,灼烧着世间魂魄!
水德星君立于玄龟之上,眼中毫无波澜。他屈指一弹手中庞大如山的癸水玄冥旗。霎时,旗面如同打开了北冥深渊之口,一道极致的深青色光芒,凝练如斩断万古的巨刃,带着冻结神魂的先天癸水寒气,无声无息地射出!
紫焰妖炎与深青玄光,至阴至邪与至寒至纯,在崇城上方百丈虚空轰然对撞!
没有惊天巨响。那一刻,整个天地的法则似乎紊乱了刹那。人们眼中只留下刺目的紫黑与靛青疯狂交织迸溅的色彩,耳中只剩下失聪后的空白嗡鸣。空间如水纹剧烈震荡,城墙在无形的巨力挤压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无数细密裂纹骤然在浇铸不久的铜壁上蔓延开。整个崇城仿佛被塞进了一座正在被巨神疯狂摇晃的山腹!
蚀魂紫焰竟在一撞之下显出溃散之势!幽深的宝珠本体猛烈震颤,内里的暗紫仿佛被玄冥寒气冻结凝固了一瞬。
“嗬……”申公豹闷哼一声,一丝乌血不受控制地溢出嘴角,身体在高空中微微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