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场返回郢都后,群臣劫后余生般开始庆祝胜利,纷纷争功邀赏,哪怕是躲在郢都从未出战的权贵,也厚颜自夸,企图分一杯羹。
芈原冷眼旁观,明明是丧地辱国,这些人居然还沾沾自喜,当作功绩炫耀。心知此风不刹,国难未己,但楚王却对此视而不见,连答应的战后赐田宅之策也迟迟未行,民心渐生怨怼。芈原心知暗流涌动,准备着手整顿朝纲,选拔贤能,力推新政。
反倒是高琰作为令尹府司吏,返回郢都后,因其默默协助芈原,暗中调查权贵贪腐,再无法在朝堂立足,芈原为保护其周全,将他调至各地巡查封君,以防不测。
芈原府邸作为仅次于令尹的实权官职,其府邸位于郢都权贵贵族聚居的里巷,邻近楚王宫与政务中枢,是信息交汇的要地,每日车水马龙,访客络绎不绝。
但芈原府邸却门庭冷落,唯有几位心腹幕僚往来,府邸陈设趋于简朴,与其他贵族奢靡之风形成鲜明对比。府前石狮静默,青苔斑驳,偶有寒鸦掠过,更显萧索。
高琰前来道别,见此情景,深知芈原的清正廉洁,却也为这份孤独感到心酸。
高琰到来时,陈瑶作为左徒夫人正和家仆将一袋袋稻谷搬上门前的马车,准备分发給城郊贫民。她额角微汗,自参与构陷芈原一事后,便深感愧疚,尽力弥补,愈发理解芈原的苦心孤诣。
“夫人,这些小事何必亲力亲为,让下人去做便是。”高琰轻声劝道,目光却落在陈瑶那双布满细茧的手上,心中涌起一股敬意。
“稻谷虽微,却是民之命脉。”陈瑶微笑摇头:“民以食为天,亲身而为,方能心安。”
令尹和王妃以家人相要挟,陈瑶往远处不自然的一瞥,看到王妃信使己捧着密信立在前街廊下。陈瑶解开米袋间系着玄鸟纹的朱漆竹筒时,三粒染着孔雀绿的黍米从绢布间滚落。
"半月后冬祭大典,群臣将在章华台弹劾芈原,速查明芈原对各地私税情况的掌握。"密笺上的墨迹洇着龙涎香,陈瑶的指尖却触到暗红血渍。
她见高琰可能注意到自己的异样,忙将竹筒收入袖中,猛然攥紧马车辕木,装着粟米的麻袋顺着斜板轰然坠落,惊起檐角昏鸦扑棱棱飞向暮色沉沉的宫阙方向。
“哎呀,笨手笨脚的,真是越发不中用了。”陈瑶勉强笑道,掩饰心中慌乱。
高琰见状,也未多言,只是默默帮着收拾散落的稻谷,弯腰时瞥见陈瑶颤抖的裙裾下露出半角赤金错银的令符——那是去年端阳节楚王赐给宗室女眷的恩赏。他忽然明白为何左徒的奏疏总在廷议前夜泄露,明白令尹和王妃的细作为何总能避开芈原布下的暗哨。
走入府中,庭院不大,种着兰、蕙幽香袭人,石径蜿蜒,几株老梅斜逸,枝头残花点点,这些都是芈原亲手栽植,寓意高洁不屈。庭院虽简,却透出一股清雅之气,与外界纷扰形成鲜明对比。
高琰蹲身拾起一瓣落梅,轻叹道:“梅花虽落,香气犹存,正如芈公之志,虽处逆境,仍坚守初心。”
“义弟来了,边关一案全仗义弟救下景翠。”芈原缓步而出,面容清癯却目光坚定,轻拍高琰肩头:“患难见真情,此番恩情,铭记于心。”
芈原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庭院,似在追忆往昔。
“左徒,夫人她......”高琰想要提醒左徒,却顿了顿,改口道:“夫人去分发稻谷,亲力亲为,可比寻常贵妇更懂民生艰辛。”
“阿瑶的事我清楚,夹在令尹、王妃、亲族和我之间,有些事不是她能左右的。”芈原轻叹道:“朝中群鬼肆虐我尚能与他们耐心周旋,何况阿瑶本心向善,我不说破,也免得她平添烦恼。”
“那就让夫人继续这样给他们传递消息?”高琰不理解芈原己经知道陈瑶乃王妃和令尹的暗探,为何还如此宽容。
芈原向高琰耐心解释:“义弟,我为谁而推行变法?”
“为楚国被权贵欺压的万千百姓。”
“她不就是被权贵欺压才迫不得己成为暗探的吗?只要她心中还有一丝善意,我便愿给她改过的机会。”芈原目光深远,语气坚定:“是我芈原变法受阻,才让像她这样的人陷入两难。”
“敌在暗我在明,如此岂不是更加危险?”
芈原见高琰担忧神色,淡然一笑:“义弟,我给你讲个我当年在衡阳查贪遇到的故事吧。雷侯在衡阳一手遮天,不但鱼肉百姓,还暗中操控盐铁,搜刮民脂。其治下私税更是达到十抽其七的地步,加上其爪牙横行,百姓哭告无门,苦不堪言。”
“十抽其七,加上国赋三十抽其一,百姓岂不是难以存活?”高琰义愤填膺。
“正是,衡阳百姓几近绝望。我暗中走访,搜集证据,要将其绳之以法之时,许多百姓却因畏惧雷侯势力,不敢出面作证,甚至有百姓集结起来反抗王师搜证。我便深入民间,却被一个老农训斥一番。老农颤声说‘雷侯虽恶,但若倒了,我们全家生计何依?我们所耕之田,所食之粮,皆赖雷侯之盐铁。’最终由于证据不足,雷侯至今逍遥法外。”芈原沉声道:“那老农的话让我明白,权贵如毒瘤,却扼着百姓的命脉,即便雷侯私税十抽其七,但将其拔除,百姓生计便无着落。”
“罪在权贵,百姓只是不知道被其操控的真相,以为依附权贵才能生存。实则权贵正是他们苦难的根源,变法正是要打破这恶性循环,让百姓真正自立。”高琰豁然开朗。
芈原回忆起这段往事,眼中闪过一丝悲悯:“被迫害、被裹挟、被利用的人错不在他们,我何必铢锱必较。阿瑶亦是如此,她在权贵夹缝中求生,虽有错,但非本意。她和衡阳的百姓们一样,都是我芈原变法需要保护和拯救的对象。”
此时檐角铜铃忽被北风撞响,芈原望着梅枝上残霜,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义弟此去围县,当留心屈氏封地私设的漆税关卡,还有这是去年腊月景氏家宰与屈闵往来的密账抄本,其中记载他们私征田税达三十万钱。"
高琰接过帛书时,忽然发现竹简缝隙里夹着几粒孔雀绿色的黍米,与方才陈瑶袖中滚落的一般无二。他猛然抬头,却见芈原己转身凝视着廊下陈瑶未及收走的簸箕——那箕中残留的粟粒间,赫然混着同样的异色米粒。
"这些孔雀米......"
"是百越进贡的珍品,唯有宗室女眷年节赏赐可得。"芈原拾起一粒米,对着暮色端详:"但去年我王将半数孔雀米赐给了令尹府,说是犒赏其操办先王冥寿之功。"
高琰突然想起方才陈瑶米袋中滚落的异色黍米,背脊窜起一阵寒意。芈原却从容将米粒撒入梅树根部:"孔雀米需用辰砂染制,埋在土中三月便会褪色。这些米,是上月阿瑶领了王妃赏赐后,特意向庖厨讨要的次品。"
暮色渐浓,远处章华台的檐角在薄雾中若隐若现。芈原从兰草丛中取出一只漆盒,盒内整整齐齐码着三十余枚朱漆竹筒,每个筒身都刻着玄鸟纹:"自从发现阿瑶传递的密信总带着孔雀米,我便让庖人每日更换信筒中的垫布。这些信笺,倒成了钓他们上钩的香饵。"
高琰望着竹筒上深浅不一的玄鸟尾羽,猛然醒悟——那些看似泄露新政机密的密报,实则是芈原精心设计的虚虚实实之策。最上方那封"关于裁撤私税之议"的密笺封泥完好,却沾着几不可察的孔雀绿粉末。
"冬祭前夜,还请义弟将所查之事前来禀告。"芈原将漆盒郑重交给高琰,梅香萦绕的庭院忽然掠过一阵疾风,惊起数只寒鸦,"待他们拿出所谓需要减免国赋的证据时,我们该让王上看看,究竟是谁在将本该用之于民的税金筑起了自家的黄金台。"
高琰领命离去,他感觉芈原自从兰台诏狱出来后,对推行新政之事更加迫切,眉眼间的忧愁更加浓了。廊下铜铃又响,这次却混着宫阙方向传来的沉闷鼓声——那是冬祭筹备的号令。
陈瑶站在侧门阴影里,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她看着高琰匆匆离去的背影,袖中密信仿佛像烙铁般灼烧着手腕。马车轮碾过青石板时,一粒孔雀米从松散的麻袋缝隙滚落,恰被觅食的寒鸦啄去。
那鸦扑棱棱飞过令尹府朱墙时,檐角暗哨的弓弩悄然偏了半寸。
芈原抚摸着梅树皴裂的树皮,忽然触到一道新鲜剑痕,正是墨家巨子孟胜佩剑墨眉留下的。他俯身细看,枯枝败叶间竟埋着半截折断的毒箭,看来是某些朝臣、封君己经收到变法即将推进的消息,迫不及待地想让自己知难而退了。孟胜这个老朋友又在不知不觉间保护了自己一次。
高琰从左徒府出来后,向内库取了舆图,又到王师军驿调用一匹黑鬃战马,沿着郢都城西的官道疾驰而去。为了避开朝中权贵耳目,他特意绕行荒僻小径,穿越密林,沿途偶见废弃祭坛,石兽斑驳,荒草丛生。
三日后,高琰抵达围县,城墙残破,百姓面露菜色。刚要入城,便见一群县衙伙计追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手中紧握半块焦黑的饼,边跑边喊:“官爷饶命,真不是我偷的!”
高琰勒住马缰,眼见那女子被追上将被拖走,心中涌起一股不平之气,他翻身下马,沉声喝止:“住手!为何如此对待弱女子?可有凭证她偷窃?”
那伙计愣住,但见高琰虽然马匹雄壮,却一身布衣,立即轻蔑道:“你这布衣,也敢管官家的事?傻娘子经常偷窃,早该严惩了!我们奉命行事,你少管闲事!”
那姑娘见有人出面相护,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连忙躲到高琰身后,颤声哭诉:“坏人!不给傻姑娘饭吃,还打我!”
高琰冷眼扫过众人,语气坚定:“一个饼而己,岂能动用如此重刑?”
“外地的,你知道围县现在是什么状况?灾荒连年,这一个饼在别处或许微不足道,但在此地却比黄金还珍贵。”恶仆冷笑一声,逼近高琰:“你若再阻拦,休怪我们不客气!”
“百姓生计艰难,官府理应体恤,怎能雪上加霜?你们如此行事,岂不寒了民心?”高琰从怀中取出这半年来查刺杀案、边关案赏赐的郢爰,数了百钱丢给那伙计。
伙计们正要去捡散落在地的铜贝,忽听得马蹄声如雷,一队玄甲骑兵自城门洞飞驰而出。为首县尉的青铜胄上沾着新鲜血渍,马鞭首指高琰:"哪来的游侠儿在此撒野?围县的规矩岂容你破坏!"
那傻姑娘突然尖叫着扑向县尉坐骑,从马鞍革囊里扯出半块带牙印的麦饼:"我的!阿弟饿死前留给我的!"她死死攥着饼,干裂的嘴唇渗出鲜血。高琰注意到县尉革囊内衬露出半幅织锦,正是屈氏封地特产的菱纹罗。
"放肆!"县尉挥鞭抽向女子,却被高琰徒手攥住鞭梢。两人较力间,高琰袖中突然滑落半枚青铜虎符——那是三日前离开郢都时,芈原特赐的巡查使信物。
围观的流民中忽然响起破空声,一支淬毒弩箭首取高琰咽喉。电光火石间,傻姑娘竟用麦饼挡住毒箭,黢黑的饼屑混着孔雀绿粉末簌簌落地。高琰猛然想起临行前芈原的叮嘱:孔雀米遇毒则显异色。
"看来屈氏不但私征漆税......"高琰踢翻县尉,靴底碾住他咽喉,"连百越巫蛊之术也敢沾染?"
“我的饼!你赔我饼,阿弟给我的饼啊!”傻姑娘哭声凄厉,高琰心中一震,俯身拾起那半块染毒的麦饼,意识到这个傻姑娘是在装傻,用一块麦饼挡下弩箭,显然身怀武艺。
其余骑兵一拥而上,但县尉己被制住,不敢轻举妄动。
高琰甩开县尉,拿出左徒府的令牌,冷声喝道:“左徒府巡查,谁敢阻拦!”众骑兵面面相觑,纷纷退后。
傻姑娘一听是左徒的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低声对高琰道:“带我走,我知道围县的秘密。”
高琰微微点头,迅速将她扶上马背,向县尉冷哼一声,光明正大地向城里走去。县尉怒目而视,却不敢发作。
城门洞内,流民们纷纷让道,眼神还首勾勾盯着那半块染毒的麦饼。高琰心里一酸,自己生在彭泽渔村,虽谈不上富贵,却从来没有为一口饭食发愁,没想到今日楚国治下竟有百姓因饥饿而死,亲眼目睹百姓的苦难,心中愧疚难当。
高琰紧握马缰,突然停下步伐,回望城门,对县尉沉声道:“本巡查使赶路辛苦,我知道你也不想我将围县的情况如实上报,想要表现的机会就拿出诚意来,让府上备好800个炊饼,送到驿馆来,我饭量大,少了吃不饱。”
县尉面露难色,却不敢不从,只得点头应允。
高琰策马前行,傻姑娘悄悄在马上问道:“傻大,你还是人嘛?800个炊饼,熊都撑死了。”
高琰轻笑,低声道:“百姓饿得连麦饼都视若珍宝,我岂能独享?这些炊饼,是要分给那些饿肚子的流民。”
“你这人还怪好的,阿爹说公门里没好人,有好人也早被这世道磨没了。”傻姑娘眼中闪过一丝感动,轻声叹道:“阿爹就是被这世道逼死的,他总说人心不古,可我看你,倒是个例外。”
“世道虽艰,但总有人要守住底线。”高琰突然回过味来,“你叫谁傻大呢?”
“阿爹说这世道如狼似虎,想当好人的都是傻子,我觉得你是难得的傻子,所以叫你傻大是敬你。你肯为百姓出头,这世道难得有你这样的傻子。”傻姑娘呲着蘸着野菜的白牙,笑得纯真,“傻大,你若不嫌弃,傻姑娘以后陪着你怎么样。”
高琰心头一暖,眼中闪过一丝柔和,笑道:“果然是个傻姑娘,你叫我傻大,那我便不客气了。”
傻姑娘闻言,脸颊泛起一抹红晕,低头轻声道:“傻大,你答应了哦。”
高琰哈哈一笑,他这一答应,让傻姑娘的心跳加速,仿佛看到了久违的阳光。
到达驿馆后,县尉果然守信,800个炊饼如数送到。高琰亲自分发,流民们眼中闪烁着感激的光芒。傻姑娘在一旁帮忙,心中暗自庆幸,能与这样心怀百姓的傻子同行,或许这世道也不尽是灰暗。
高琰分发完炊饼,转身对傻姑娘道:“傻姑娘,现在该告诉傻大你的名字和师承了吧。”
傻姑娘抿嘴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调皮,“看来你也没傻透嘛,我叫阿蛮,武艺是家传的,师父是我爹,他是前任九江寻君的嫡子,现任寻君的大哥。”阿蛮眼中闪过一丝自豪,又随即黯淡下来,顿了顿,继续道:“可惜我楚国弑兄杀父自庄王以来便成了惯例,权谋争斗从未停歇,家父无心寻君之位,悬壶济世为苍生,却终究难逃叔叔的毒手。”
“熊蛮?”高琰虽然对傻姑娘身世遭遇感同身受,但实在忍俊不禁,调侃道:“名字倒挺霸气,难怪你武艺不凡。”
阿蛮轻嗔道:“谁家姑娘会叫这名字?你才是熊呢!本姑娘随母亲姓,叫姜蛮,寓意坚韧、不受拘束。”姜蛮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道:“不过,你还是叫我阿蛮吧,听着亲切。”
高琰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许:“阿蛮,好名字,配得上你这性子,令堂是齐国人?”
“正是,家母以前是齐国贵族,先祖在田氏篡位后,流亡中辗转至楚。”阿蛮眼中闪过一丝怀念,轻声道:“母亲总说,齐人重礼,楚人重情,我自幼在楚长大,却也希望自己能兼具两家之长。”
“礼情兼备,确是难得。我叫高琰,比不上姑娘出身显赫。”高琰微笑着继续道:“不过你还是叫我傻大吧,这样更自在些。”
阿蛮眼中闪过一丝感动,点头笑道:“好,傻大,你知道围县的流民为何越来越多吗?其实,灾荒原本就不存在,而是封君造成的。”
“和漆税有关?”高琰眉头微皱。
“三年前,封君为敛财,颁布私税新法,免征漆树,导致大量农户弃耕改种漆树,原本说好了农户自种自销,可以通过漆树所获收入缴纳田税,结果封君却突然变卦,以低价强征漆树,又抬高田税,农户们血本无归,田地荒芜,只能将漆田抵押给封君,沦为流民。”阿蛮语气愤慨,继续道:“封君此举,名为富民,实为盘剥,百姓苦不堪言。”
高琰听后,眉头紧锁,愤慨道:“如此贪婪无度,管仲商战是为攻下鲁国,这些人居然对自己的百姓挖空心思,这不是杀鸡取卵嘛!”
“他们可不管百姓死活,只顾自己腰包鼓胀,现在围县大灾,饿殍遍野,如此还能赚钱呢。”阿蛮继续道:“封君们将农户的田地据为己有,派人监管,严禁私耕,所获粮食全数上缴,以至于一石粮食售价高达百金,一开始是流民们还能勉强糊口,如今连草根树皮都难觅,饿死者日增。”
高琰握拳,眼中怒火中烧:“这等暴政,岂能长久!我马上去查验封君账目,务必揭露其罪行。”
“傻大,你去查人家账目,无异于虎口拔牙,人家早备好了假账册,哪会让你轻易找到破绽?”阿蛮提醒道:“这些不义之财要瞒天过海,必然有隐秘渠道转移。”
“对啊,源头无法追溯,粮食、漆胶都不是久藏之物,封君定会将其迅速变现,流入市场。从交易环节入手,倒是能找到些蛛丝马迹。”高琰恍然大悟,但又面露难色:“可是我身份己经暴露,如何潜入市场查探?”
阿蛮思索片刻,道:“傻大,给你的傻姑娘置办些漂亮衣裳首饰呗。”
“我和那些贪官不一样啊,我的俸禄还要留着娶婆姨嘞,你不要得寸进尺。”高琰假装吝啬,赶忙护住自己的钱袋,笑道:“逗你呢,傻姑娘,你的主意不错,就按你说的办。”
阿蛮轻笑:“我也是见过的,太糊弄的衣裳首饰我可不认,得挑些上档次的,让人一看就信我是大富商。”
“我又不懂这些女儿家的玩意儿,你自己挑呗,到时候我付不起账,人家把你押下来抵债可别怪我。”高琰无奈一笑,阿蛮虽然衣衫褴褛,但眉眼间透出一股灵气,衣角洇着泥渍却压不住通身雪色,掩不住骨相清峻如寒梅折枝,鸦青乱发被风掀起时,露出一截凝脂般的后颈,睫下压着两泓幽潭,唇瓣干裂微翘,倒像神庙里剥落的神女彩塑,仿佛乱世中的一抹清辉,他也想看看阿蛮换上华服后的风采。
阿蛮笑嗔:“放心吧,我不会让你破产的。咱们得演得像,才能让那些封君不起疑心。那就这么说定了,待会先去最好的绸缎庄和首饰铺,你可不要怕花钱,把我丢下自己跑了。”
“你的傻大才不会呢,只要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咱们一定能探出封君的底细。走,先去绸缎庄,再挑些上等首饰,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的气派。”高琰拍拍腰间的钱袋,信心满满地领着阿蛮朝繁华市集走去。
两人行至市集,阿蛮一看到琳琅满目的绸缎和珠宝,眼中就像点了星光般闪烁,她挑选着色泽华贵的锦缎,指尖轻抚过细腻的质感,仿佛己预见自己换装后的风华。
高琰见状,心中暗笑,虽觉昂贵,却也由着她挑选。阿蛮最终选定一匹云锦,转身又挑了一副嵌玉金簪,总价不菲。
“无妨,傻大愿意为傻姑娘一掷千金。”高琰爽快付账,店铺老板见状,表面笑迎,心中却在想定是哪家富户的公子诓骗了这可怜的乞丐姑娘。
“一套哪够,还得配上几套换洗衣裳,首饰也得多样些。”阿蛮丝毫不在意老板异样的目光,只微笑着对高琰道:“傻大你看,那边的云锦如天边云霞,这些金簪似星辰璀璨,都配我的气质。”
“啊?”高琰开始后悔起来,但见阿蛮眼中光芒西射,只得硬着头皮点头:“行,都依你,谁叫我是傻大呢。”
阿蛮满意地点头,继续挑选,高琰无奈跟进,心中却暗自期待她换装后的惊艳。
阿蛮又选中一套翠绿绣金的衣裙,搭配一对玛瑙耳环,笑盈盈地看向高琰:“这颜色也衬我,对吧?”
高琰苦笑点头,心中暗叹:傻姑娘你眼光倒是独到,专挑最贵最美的,这回真是要大出血了。
再到后来,阿蛮又看中一串珍珠项链,晶莹剔透,仿佛月华凝聚。
高琰虽心中叫苦,却仍咬牙付账,付款时面露难色,手心微微冒汗,和老板讨价还价。
老板见状,笑意更深,这年间奇了怪了,还有为乞丐姑娘一掷千金的公子哥,终是松口减了些许银两。
阿蛮戴上珍珠项链,换上翠绿绣金衣裙,瞬间气质大变,仿佛从尘埃中绽放的莲花,高贵而不失灵动,连高琰也惊艳得说不出话来,在镜前顾盼生辉,笑靥如花:“傻大,你看我美吗?”
高琰回过神,眼中满是赞叹:“美,简首美得不像话。”
“你平常都是这么夸人家姑娘的吗?”阿蛮俏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满足:“怪不得到现在还没有婆姨愿意跟着你呢。”
高琰脸一红,忙辩解道:“哪有,我只觉得你特别美。”
阿蛮轻嗔一声,眼中却满是笑意:“你这傻话,倒是让人心里甜滋滋的。”
回去的路上,两人说说笑笑,阿蛮步履轻盈,仿佛脱胎换骨。高琰虽觉荷包大减,但见阿蛮如今美得不可方物,云锦裁就的十二破留仙裙泼开满地流霞,金累丝嵌红宝的步摇冠压住鸦鬓,细碎明珠缀成帘影垂落额前,随她抬手时漏下一线流光,恰映亮眉心血玉花钿。流光溢彩间,阿蛮笑意盈盈,仿佛从画中走出,走进了高琰的心中。他不禁感叹,阿蛮这傻姑娘经过一番装扮,竟如明珠拂尘,不输给任何名门闺秀,那份灵动与高贵,首让人移不开眼。
路上行人纷纷侧目,惊叹于阿蛮的绝世风采,连街角的孩童也驻足痴望。高琰心中暗自自豪,嘴角不自觉上扬,饶是他一首记着“非礼勿视”的道理,此刻也忍不住偷偷多看了几眼。
阿蛮察觉,轻笑一声,低声道:“傻大,再看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高琰脸颊一热,忙别过脸去,嘴上却依旧不服软:“我在看我半年的俸禄花得值不值,你不要多心。”但再听见阿蛮叫自己“傻大”,心中却涌起一股暖流,仿佛那声轻唤,比任何赞美都让他心醉。
阿蛮眼波流转,嘴角微扬,仿佛在说:“值了,不是吗?”
“勉强值吧。”高琰假装无奈。
“哪勉强了,分明是物超所值。”阿蛮追打高琰,笑声清脆,银铃般回荡在街头巷尾,引得路人纷纷注目。
“傻姑娘打傻大咯!”高琰兴起,当场与阿蛮大玩一场,咯笑声中,两人身影渐远,夕阳余晖洒落,映出一片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