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祥放下手中柔软的小褂,“秋棠,再过两日便要迁都启程。
本宫与铄儿的行装,尤其是一应贴身衣物、惯用吃食,务必再三清点,万不可有疏漏。”
秋棠立刻敛了嬉笑,正色道:“娘娘放心,奴婢日日清点,按您的吩咐,只多不少。况且,”
她眉眼弯了弯,“皇上那儿,定会为小殿下再备下多几倍的份例呢!”
胡善祥微微颔首,目光投向窗外渐沉的暮色:“此去路遥,传话下去,承华殿上下人等,路上需格外警醒,不得懈怠。平安抵京后,本宫自有重赏。”
“是!奴婢代大家伙儿谢娘娘恩典!”秋棠笑得开怀。
一旁玩闹的朱祈铄听见母亲说话,立刻“噔噔噔——”跑到榻边,仰着红扑扑的小脸,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童声清脆,“母妃!去北京!太爷爷说……骑大马去北京!”
胡善祥清冷的眉眼被这稚语柔化,她用丝巾软帕轻轻拭去儿子额角细密的汗珠,唇角难得勾起一个明显的弧度:“你呀,这么小一点点,到时候让你太爷爷或者父王抱着你骑吧。”
朱祈铄咧开嘴,露出几颗小乳牙,用力点头,随即又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抓住母亲的衣袖,“母妃也骑!母妃骑大马!”
胡善祥一怔,心中慰藉,她的铄儿,从小便如此,得了什么好玩的、好吃的,第一个想到的总是她。
这次显然是听了太祖父的话,便以为那‘骑大马’是什么极好玩的事,迫不及待要和最亲的母妃分享。
她还记得,她新婚第二日和朱瞻基去拜见皇祖父和父王母妃时。
父王送给她和朱瞻基的新婚礼物便是两匹宝马,说是让朱瞻基得空带她去皇庄上松快松快。
然而,她大婚之后很快就有了铄儿,生下铄儿之后她和朱瞻基又……处得不甚愉快。
属于她的那匹良驹自然就无缘得见。
此番迁都,跟随者众,随行的不仅有满宫的太监宫女,还有军队以及众大臣和其家眷。
她身为太孙妃,估摸着也只能待在自己马车之上,或者与母妃为伴了。
纵马驰骋?
不过是痴想罢了。
‘也罢。’她看着儿子充满期待的小脸,心中暗道,‘待日后……待铄儿长大……’
这个小小的人儿,如今看来,倒比他那个父王,更值得她寄托一丝对未来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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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都之路,长途漫漫。
庞大的队伍蜿蜒数十里,旌旗蔽日,一路向北。
朱祈铄果然不负‘靠谱’之名,在胡善祥不着痕迹的引导下,他对‘锦衣卫打猎’和‘农人春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每每途经田野,他便在皇祖父怀里,指着田间劳作的农人,奶声奶气地央求:‘皇太爷爷,看!看!’
朱棣本就对农桑重视,又极宠重孙,兴致一来,便命队伍暂停。
他抱着朱祈铄亲临田垄观看,甚至一时兴起,竟带着太子一家亲自下田插秧,体验农桑之艰。
这可苦了体胖的太子,弯腰己是艰难,一个重心不稳,“噗通——”一声,圆球似的滚进了泥水田里,压坏了一大片青翠的禾苗!
朱棣气得够呛,看着泥猴似的儿子和狼藉的秧田,脸色黑如锅底。
最终,还得靠一队精锐的锦衣卫撸起袖子,替这不省心的太子爷收拾烂摊子,把那亩水田重新插得整整齐齐,又留下丰厚补偿,才得以继续前行。
一路走走停停,看尽沿途春光,终于在永乐十九年的西月初八,一行人到达了巍峨新城——北京紫禁城。
车驾缓缓驶入高大的城门,道路两旁,黑压压的跪满了迎驾的官员和百姓,山呼海啸般的“吾皇万岁万万岁!”,声浪首冲云霄。
碍于礼仪规矩,胡善祥自然不能做不符合身份之事,她端坐于马车之中,仪态端方。
然而,规矩困不住三岁孩童的好奇心。
朱祈铄被外面震天的呼声吸引,小身子一扭,小手快如闪电,“唰——”地一下就将车帘掀起了一角!
秋棠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去按下车帘。
就在这短短的一刹那,胡善祥清冷的眸光透那过短暂打开的帘子一角,精准地捕捉到了跪在官员队列中、正紧张地抬首望来的三哥胡景!
视线在空中无声交汇,一触即分。
帘幕落下,隔绝了内外。
胡善祥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放浅。
‘来了……几年筹谋,就看今日了!’
队伍迤逦行至崭新恢弘的紫禁城前,刚在奉天殿广场停稳,准备举行盛大的入宫仪式。
但令在场之人皆脸色一变的是,原本晴空万里的天际,骤然间风云变色!
“轰隆隆——!!!”
毫无征兆地,一道又一道刺目的惊天电蛇撕裂苍穹,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惊雷之声,悍然劈下!
目标首指那刚刚落成、象征着皇朝威严的三大殿——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
“啊——!”
“天罚!是天罚啊!”
“护驾!快护驾!”
“新宫刚落成便遭雷击……这、这是不祥之兆啊!”
广场上瞬间乱作一团!
方才还山呼万岁的官员以及远远望着这边的百姓们,此刻皆面无人色,惊恐万状。
有的匍匐在地瑟瑟发抖,有的抱头鼠窜寻找遮蔽,尖叫声、哭喊声混杂着滚滚雷音,汇成一片混乱。
恐惧蔓延开来,人人心中都浮起可怕的念头——‘迁都触怒上天,降下神罚!
皇帝得位不正,天理不容!’
朱棣脸色铁青,死死盯着那被雷光笼罩的三大殿方向。
太子朱胖胖和朱瞻基等人亦是面沉如水,惊疑不定。
胡善祥紧紧将也惊呆了的朱祈铄护在怀中。
她面色同样有些苍白,唯有那双清冷的眸子,定定的盯着雷光落下的地方。
雷声滚滚,持续了令人窒息的片刻。
终于,乌云渐散,天光重现。
当刺目的光芒和震耳的轰鸣彻底消散,众人惊魂未定地再次望向三大殿的方向时,整个广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所有人,包括朱棣,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刚刚承受了煌煌天威、本应化为焦土废墟的三大殿——金黄的琉璃瓦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朱红的巨柱巍然耸立,飞檐斗拱完好无损!
除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焦糊味,那三座宏伟殿宇,竟连一丝裂痕、一点焦黑都找不到!
仿佛那毁天灭地的雷霆,只是它们檐角上拂过的一缕清风!
“这……这怎么可能?!”一个老臣失声惊呼。
“神迹!这是神迹啊!”另一个官员激动得涕泪横流,扑倒在地。
“雷击而不毁!祥瑞!天大的祥瑞!”
“皇上是真龙天子!连上天降下的雷霆都不敢损伤我大明新宫!皇上万岁!大明万岁!”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狂热、更加响彻云霄的欢呼声浪!
恐惧被狂喜取代,方才还如丧考妣的人群,此时人人皆欢天喜地。
什么‘天罚’、‘不祥’,顷刻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真龙护佑’、‘天命所归’、‘迁都大吉’的颂扬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