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景福宫殿内熏着上好的暖梨香,而不是原本的沉水香。
原是张氏念着怀孕的儿媳今日应会来请安,特地吩咐嬷嬷换的。
她想着‘是药三分毒’,便命人用‘果香’换了那‘药香’。
谁承想,先迎来的却不是儿媳,而是‘孙氏’。
到底是从前用心教养过的姑娘,虽然心中还有些气她不懂规矩,但在孙如雪的一番巧言反省下,到底张氏没一首冷脸对她。
于是胡善祥进门之后便见到的是这番场景。
母妃一身绛紫色织金牡丹纹宫装,端坐于主位之上,脸上带着惯常的笑意。
而在她下首右侧的檀木圈椅上,坐着一位胡善祥梦中见过的女子。
那女子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一身娇嫩的柳绿色杭缎袄裙,肌肤胜雪,身段玲珑。
她梳着时下流行的飞仙髻,发间簪着几支珍珠步摇和蝴蝶簪花,随着她侧身说笑的动作轻轻摇曳,更显灵动。
一张瓜子脸,柳眉杏眼,琼鼻樱唇,在她进门前,正笑靥如花,眉眼弯弯地与张氏说着什么,神态娇憨。
胡善祥目不斜视,径首上前,对着张氏盈盈下拜:“儿媳给母妃请安。”
“哎呀,快起来快起来!”
张氏笑容满面,连声阻止,“早说了你身子重,这些虚礼就免了,偏你这孩子礼数周全!快坐下说话。”
“谢母妃体恤。”
胡善祥依言起身,由秋棠扶着在张氏下首左侧的位子坐下。
自她踏入殿门那一刻起,孙如雪脸上的娇笑便瞬间僵住了。
她那双原本顾盼生辉的杏眼,在看清胡善祥面容的刹那,瞳孔猛地一缩,闪过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嫉恨。
‘竟……竟是这般模样?!’ 孙如雪心中巨震。她虽听喜鹊说过胡善祥容貌不俗,却万万没想到是这般沉静端丽、气度天成的姿容。
‘怪不得……太孙殿下……’ 一丝阴翳悄然掠过眼底。
但孙如雪到底是心思玲珑之人,面上惊愕只一闪而过就恢复了原来的天真烂漫。
待胡善祥落座后,孙如雪立刻起身,走到殿中,对着胡善祥深深一福,声音清甜,
“妾身孙氏如雪,拜见太孙妃娘娘。”
在张氏面前,孙如雪自是要摆出一份低姿态来。
在张氏含笑注视的目光下,胡善祥自然也不会流露出任何异样。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孙如雪身上,声音温和:“免礼,请起。”
这便是她前世记忆中那个骄纵跋扈、最终将她取而代之的孙如雪?
眼前这个低眉顺眼、娇俏可人的少女,与梦中那盛气凌人的面孔重叠又分离,带着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诡异感。
然而,孙如雪并未立即起身。她保持着行礼的姿态,微微抬起头,那张娇俏的脸上满是真挚的愧疚,
“谢姐姐宽宏。只是……只是妾身这身子骨着实不争气,”她说着,还配合地抬手轻轻按了按心口,“进门那日,许是太过欢喜又兼路途劳顿,竟昏厥了过去……我那丫头喜鹊,自幼与我一同长大,情同姐妹,见我那般模样,一时情急慌了神,才……才差点误了姐姐与太孙殿下的大婚之夜……”
她顿了顿,一旁的喜鹊及时捧出一个精巧紫檀木匣走到她身旁,落后半步,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只烟紫冰种翡翠手镯,成色极好。
孙如雪才语气愈发恳切的继续道:“此事皆是妾身的不是,妾身心中实在难安,这只镯子虽算不得稀世珍宝,却是妾身家中珍藏。今日斗胆献予娘娘,聊表妾身几分歉疚之心,恳请娘娘……万万要原谅妾身才是!娘娘若不收下,妾身……妾身实在无地自容了!”
她说着,眼泪恰到好处地滑落一滴,挂在腮边,真可谓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胡善祥静静地看着她这番情真意切的表演。
眼前这个能屈能伸的孙如雪,却与她记忆中那个被禁足半年后、第一次见面时还娇矜自得的女人,截然不同。
也是,这一世,很多事都改变了,人也会变才是常理。
胡善祥心念一动。‘在母妃眼下,这镯子应不敢做什么手脚。若执意不收,反倒显得她容不下人。也罢,不过是个物件。’
她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唇角还牵起一抹笑意,“孙良娣言重了。既是意外,不必耿耿于怀。你有此心,本宫知晓了。”
她微微侧首,对侍立身后的秋棠淡声道:“秋棠,收着吧。”
“是,娘娘。”秋棠会意,立刻上前一步,稳稳地从喜鹊手中接过木匣,然后退回胡善祥身后。
“姐姐宽宏大量,如雪铭感五内!” 孙如雪这才仿佛卸下重担般,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缓缓起身。
张氏在上首含笑看着这一幕,适时地开口打圆场:“好了好了,如此甚好。往后都在东宫,更该和睦相处才是……来人,给太孙妃上新上的燕窝羹,给太孙嫔看茶。”
胡善祥端起宫人奉上的白玉碗,温热的触感透过碗壁传来。
她低垂眼帘,看着碗中晶莹剔透的羹汤,心中却一片清明。
‘孙如雪,绝不会是如此‘委屈求全’之人,定有后手!’
但胡善祥,却没想到这‘后手’来得这样快……
从景福宫告退出来,胡善祥带着人沿着宫道缓缓往回承华殿的方向行去。
春日的晨风仍带着微凉寒意,她拢了拢披风。
行至一处回廊转角,身后却传来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娇柔的呼唤,
“姐姐!请留步!”
胡善祥脚步一顿,并未回头,只淡淡侧身。
原是孙如雪小步追了上来,她停在胡善祥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盈盈一福。
“还望姐姐恕罪,妹妹并非刻意扰您清静,”孙如雪声音带着几分羞赧,“妾身追来,是……是有一事,想斗胆请教娘娘。”
胡善祥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淡声开口,“何事?”
孙如雪脸上带着一丝羞意,“从前……从前殿下,最是喜爱妾身亲手熬的莲子羹,每每用着都赞不绝口。”
她说着,语气又转为低落,“可妾身一入东宫,便因一场误会而禁足,竟许久未见殿下了。妾身这心里,实在是……思念得紧,又惶恐不安,不知殿下的口味是否己变?”
胡善祥沉默。
这个问题……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