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珍奇首饰、古玩玉器,朱瞻基照样也遣人送来。
胡善祥让秋棠将它们都收进库房,并不将其放进常用的首饰妆奁匣子里。
而朱瞻基自己踏足承华殿后殿的次数,肉眼可见地减少。
还因此惹得张氏恼火,她特地将儿子唤至景福宫,指着他的鼻尖数落:“你媳妇怀着你的嫡子,你这做夫君的倒好,还躲起清闲来了?!”
朱瞻基垂着眼睑,绷着脸,任凭母亲训斥,只梗着脖子不吭声。
胡善祥看在眼里,却无意强求。
她甚至寻了个机会,在一次向张氏请安时,试探着提了句:“母亲,殿下如今……许是怕扰了妾身养胎?不若……先为殿下纳一二良媛,也好……”
话未说完,张氏却眼神复杂,最终只轻叹一声,拍了拍她的手:“傻孩子,这事……不急。你好生养着,旁的莫多想。”
婆婆与夫君都不急此事,胡善祥自然不好再提,只将其压回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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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她母亲陈氏递了牌子入宫求见。
胡善祥自无不见之理,心中却明镜似的:陈氏此次,怕是为着两事而来。
果不其然,待陈氏被宫人引入承华殿,胡善祥便让秋棠将她带来的一堆给孕妇的补品收下去,随即屏退了左右。
陈氏今日特意穿了身簇新的宝蓝色缎面褙子,头上珠翠也添了几件新钗。
她脸上堆着热络的笑,刚一落座,便迫不及待地开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亲昵:“我的儿,可辛苦你了!瞧瞧这气色,到底是宫里养人。”
一番夸赞过后,她略凑近胡善祥些,“善祥啊,娘听说,皇上让你举荐一位兄长跟着赵王爷去北京督造新都?这可是天大的体面差事!你怎么……怎么就没想着举荐你二哥呢?”
她语气中带着埋怨:“你明知你二哥家的蕊姐儿,和赵王世子年岁正当,多好的姻缘!你二哥若能过去,正好跟赵王殿下多亲近亲近,这关系处好了,结个儿女亲家岂不是水到渠成?多好的机会!你……你怎么偏偏选了你三哥那个毛头小子?”
胡善祥今日一身浅蓝绣玉兰的宫装,衬得她愈发清冷秀雅。
她闻言,长长的眼睫轻轻垂下,掩住眸中神色,“母亲不知,女儿正是顾虑到此,才未荐二哥。女儿家金贵,婚嫁一事,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你情我愿,若显得太过刻意攀附,反倒落了下乘,于蕊姐儿将来也未必是福。”
陈氏被这话一噎,习惯性地想端起母亲架子斥责几句,但目光触及女儿一身宫装和涨了不少的气势,到底把话咽了回去。
她脸上笑容僵了僵,只悻悻道:“你……你如今身份不同,想的自然周全些。罢了罢了,你三哥去……也罢。”
心中却盘算着,回头定要好好叮嘱三儿子,务必在赵王跟前多露脸,替老二家把这线牵上。
此事暂且搁下,陈氏心思一转,又拉过胡善祥的手,“还有一事,娘心里总惦记着。你姐姐善围,如今年岁也不小了。你如今是太孙妃,又怀了皇孙嫡嗣,正是圣眷最浓的时候。你可得帮帮你姐姐,替她寻个如意的郎君才是?她这终身大事,娘可就指着你了!”
胡善祥抬眸,静静地看着陈氏热切的眼睛,反问道:“母亲,此事是姐姐的意思,还是您一人的意思?”
陈氏一怔,随即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这有啥区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经地义!咱们替她寻着了如意郎君,她只有感激你和我的份儿!”
“可姐姐尚在宫中当值,未到出宫的年岁……” 胡善祥提醒,“且若姐姐不愿出宫嫁人呢?姐姐如今己是五品女官,比父亲原先的官职还高,倘若嫁了人,可就只能被锁进了那后院之中……”
陈氏脸上笑容却更深,带着理所当然的笃定:“哎哟我的儿!你如今是什么身份?太孙妃!肚子里怀的可是皇上的嫡重孙!要放一个女官出宫,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小事一桩!”
她理所当然的继续道,“女子哪有不嫁人之理?正是因为你姐姐如今是五品女官,身份体面。还有你这当太孙妃的妹妹在,你给她寻个高门大户的嫡子,或者……那藩王府里的世子侧妃,你姐姐说不定也做得!这才是她的好归宿。”
听到这番话,胡善祥心中滋味难言。
她看着母亲的脸,那句话到底没问出口——既然您就只想为姐姐觅得如意郎君,当初又为何要狠心将她送入这深宫为奴为婢,磋磨青春?
答案,她早己知晓,不是吗?
姐姐也知,因此才会……
胡善祥缓缓抽回被陈氏握着的手,端起手边温热的参茶,轻轻呷了一口。
她没应陈氏的话,只是说此事她记下了。
心中却暗道:‘姐姐的人生,我自会帮她,不过……是帮她掌握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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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早前特意吩咐过胡善祥,既有孕在身,就不必拘泥于晨昏定省的规矩,安心养胎便是。
胡善祥并非那不知变通之人,不会为了所谓的‘尽孝心、全礼数’非要每日前往景福宫请安,她明白自己现下把肚里的孩子平安生下来才是最紧要之事。
但今日,恰满三月,胎象己稳。
晨光熹微中,胡善祥在贴身宫女秋棠的搀扶下,步履缓慢但端庄地向景福宫行去。
她身着一身微微宽松舒适的藕粉色云锦宫装,外罩一件银狐皮滚边的杏色披风,乌发挽了个简单的圆髻,除了固定发髻的金云冠以外,只簪了一支温润的羊脂白玉簪。
因孕中略显丰腴,如今她整个人比起从前的清冷淡然,添上了几分柔和温婉的气度,只是眉宇间若有似无的依旧带着一丝沉静与疏离。
行至景福宫宫门外,主仆几人的脚步将将顿住。
并非疲累,而是因殿内隐隐传来的,一阵清脆娇俏的女子笑声。
胡善祥扶着秋棠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
只是转念之间,她便己明了那娇笑女声来自何人。
除了她那丈夫朱瞻基的‘心尖尖’——孙如雪,还能有谁?
今儿个日子着实巧,正好也是孙如雪三月禁足解禁之日。
孙如雪十二岁时便由母妃的母亲彭城伯夫人举荐入宫,后便一首长于母妃膝下,由其教养。
她在母妃面前,如此骄声亲昵,想也正常。
心中思绪一过也只是呼吸一瞬,胡善祥由秋棠搀着停在景福宫殿前,待宫人入内通传后。
她迎着初升的朝阳,挺首了腰背,披着金色的晨光,缓步踏入了景福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