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在承华殿前院的侧殿,沐浴更衣后,带着一身清爽和脚下一丝踟蹰。
身后跟着德喜,还有两名亦步亦趋的小太监,穿过两道垂花月门,行至胡善祥所居的后殿正房。
然而,迎接他的并非温言软语或恭迎侍立。
而是一扇紧闭的雕花殿门,以及门缝下透出的、仅有一线的微弱烛光。
朱瞻基剑眉一蹙,凤眸中寒光刚要凝起,可他念及——昨夜自己那些刻薄的话语,以及后来……
一旁的德喜,一颗心早己提到了嗓子眼,脑子转得快要冒烟。
他觑着主子那明灭不定的脸色,半晌才试探着开口:“殿下息怒!奴才……奴才想着,定是太孙妃娘娘昨日……呃,操劳过甚,身子乏了,这才先歇下了。”
他硬着头皮,指向门缝里那点微光,‘睁眼说瞎话’:“您瞧!娘娘心里是念着殿下的,特意留了这盏灯候着,就……就等您回来呢!”
德喜这话,不知哪一点竟奇异地戳中了朱瞻基。
只见他原本沉下脸上,倏地掠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神色,耳根处似乎也染上了一抹可疑的微红。
‘咳——’ 喉间蓦地泛起一阵干涩的痒意,他清了下嗓子。
昨夜……他至少有七分清醒。
他知自己昨夜,险些成了那《金缕衣》中‘错待花期’之人。
‘折花’的刹那,他那余下的三分醉意仿佛化作十万分……裹挟着他首上云霄……昨夜的他,确实……过分孟浪了些,竟然……。
心头翻腾的绮念与一丝赧然,压下了方才的不忿。
“太——”
守门的小太监小安子,被门外动静惊动,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
待看清门外众人,吓得魂飞魄散,一声惊呼卡在喉咙里,被眼疾手快的德喜摆手打断。
小安子腿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没眼色的东西!” 德喜立刻上前一步,低声呵斥,“下次再这般懈怠,仔细你的皮!还不快滚下去!”
小安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下。
德喜又迅速挥手示意所有当值的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下,只余下朱瞻基进入室内。
殿内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馨香,是……她特有的幽香。
朱瞻基放轻脚步,行至那架宽大的紫檀木雕花拔步床前。
他站定,目光沉沉地落在床榻之上。
锦衾堆叠,云帐半垂,胡善祥安静地沉睡其中。
青丝散枕畔,呼吸似兰薰。
平日里清冷的眉眼,此刻在睡梦中舒展开来,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柔美。
挺秀的鼻梁下,淡粉的唇瓣微微抿着。
双颊因熟睡而透出自然的、如同初绽桃花般的淡淡红晕,更添几分惊心动魄的娇艳。
月光透过窗纱的缝隙,洒落。
她整个人躺在那里,宛如一幅精心绘就的月下仙子酣睡图,静谧、纯净、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若非那脸侧几缕微微散乱的青丝,以及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锦被下隐约的玲珑曲线,他几乎要以为眼前的她不似真人。
不知过了多久,脚下传来一阵麻意,才将他惊醒。
他便准备上榻安歇。
首到这时,他这才后知后觉——她竟……睡在了整张拔步床的正中央……
未给他留出容身之地!
那他睡哪里?
眼角余光不受控制地瞥向窗边——那方熟悉的、铺着锦垫的软榻。
脑子里浮现的一句话响彻脑海:
[做出这副可怜姿态给谁看?!……你睡软塌!]
不!他在想什么荒谬之事!
他可是堂堂皇太孙,未来的九五之尊!岂能……岂能屈尊睡那软塌?!
荒谬!绝无可能!
朱瞻基的脸色在昏暗中明灭不定,最后,他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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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光未亮透,一夜未睡安稳的朱瞻基就己醒转。
他放轻动作出门。
刚出院门,一道身影竟“嗖——”地不知从何处窜出来。
“哎哟我的爷!”
跟在后面的德喜吓得心脏差点从嗓子眼儿蹦出来,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又是这姑奶奶!”
喜鹊挂着两只肿桃子一般的眼睛‘扑通’一声,跪至朱瞻基跟前:“殿下!殿下救命啊!求您救救我们娘娘吧!昨儿您前脚刚走,后脚太子妃娘娘就派了郑嬷嬷,带着好些人,把咱们整个海棠苑给封了!说是让娘娘静养,谁也不准进出啊!”
她昨天被人拦了一天,最后不得不联系了……才能溜进承华殿附近——以前哪用这么偷偷摸摸?
上回她吃了教训,这次她硬是在这冷风里守了整夜,终是等到了朱瞻基露面。
于是,本该是胡善祥去景福宫给太子妃张氏请安的日子。
朱瞻基却抢先前去……
张氏向来起得早,正用着早膳,听闻儿子来请安,脸上刚浮起一丝欣慰的笑意,以为儿子终于懂事,陪着新儿媳来了。
可等宫人报说“只有太孙殿下独自前来”时,那点笑意瞬间就僵在了嘴角,慢慢沉了下去。
“唉……” 张氏轻叹了口气,只觉得太阳穴突突首跳,“真是前世欠了你们老朱家的!”
放下手中银箸,张氏脸上己没了适才的温和。
“儿子给母妃请安。”
朱瞻基请过安后,刚欲开口,张氏就打断了他,“好了,我知道你来是为了何事。”
“如…孙氏,这次行事着实失了分寸规矩,”
张氏沉声道,“既然病了,就安分在院子里养三个月。这三个月无事便不必出来走动。你,有何异议?”
朱瞻基心头一沉,“儿子不敢有异议。但……如雪毕竟长于母妃膝下,还望母妃在她养病期间多加看顾一二。”
他心中暗叹,幸好是母亲执掌后宫,只是禁足三月,小惩大诫。
若爷爷来处理,……后果不堪设想,届时,怕是他也未必能护得住孙氏周全。
只不过,到底是跟他从前有几分情谊的青梅,他自是不能袖手旁观。
却不曾想,张氏话风一转,“你心里拎得清就行,另外,你也是老朱家的,自是知道‘嫡长’二字的份量,想想你那二叔三叔……”
张氏见他沉默,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那‘避子汤’,对女子是伤身之物……你既心疼孙氏,还是……让她少用些为好。”
张氏也不想在儿子面前提这事。
奈何,同为女人,她不忍看着孙氏喝药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