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寿堂内,满室的龙涎香也压不住那沉沉暮气。
朱瞻基如今己然起不来身了,只能如他皇祖父当年一般的倚靠在榻上,如今的他虚岁将将三十六,面容却己枯槁若年过半百。
他心知自己大限将至。
可明明这一世,一切都比原来好太多了不是吗?
可为何……为何心中还是这般不甘?!
那股子不甘,从他早己被自卑与自厌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底,强势的破土而出,生根、发芽、枯萎,又发芽……
周而复始,让他不得解脱。
终于,那点不甘让他放下了最后想保留的一丝尊严。
他想再见她一面,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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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沉重的殿门被推开,一道端庄威严的身影缓缓步入。
胡善祥,不,如今的她是芜瑶。
她身着太后专属的明黄色吉服,上绣金凤翱翔于祥云之间,五色丝线织就的翟纹繁复而华贵。
头戴赤金凤冠的她脸上仿佛并未留下多少岁月的痕迹,反而沉淀出一种更胜从前的威仪与高华。
朱瞻基贪婪的望着那走进来的人影。目光一寸寸描摹着她熟悉的轮廓,却又在她的目光将将要投注过来前,狼狈仓惶地别开了脸。
胸腔里那颗心,因她的到来而剧烈地、混乱地跳动,牵扯出阵阵钝痛。
这么些年,他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在念着她,也……怨着她,无法控制自己……
芜瑶步履沉稳踏入殿中。
如今的她因意外提前觉醒记忆,自然清楚自己并非真正的胡善祥。
从当年那场盛大的新婚开始,身着凤冠霞帔坐进八抬大轿被抬进东宫的,便是她芜瑶。
真正的胡善祥,早己决绝地斩断了与这深宫的一切牵连。
而她,一入宫门,倏忽间便是十数载。
从前的她便不在意朱瞻基对她的感情,而如今,更不会在乎。
只是念及这十数年来,他明里暗里的维护与不曾苛待,在他派人来请,言明是‘最后一面’时,她还是来了。
她走进门,看到了他,也看出了他一身刻意打扮过。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榻上那个男人。
那张脸,敷了厚厚的脂粉,精心遮去了疤痕,也遮掩了病态的脸色。
然而,在她眼里,她还是看到了他身上腐朽的味道,并不是难闻,只是他快死了而己。
她看着他躲闪的视线,心中浅叹一声,并未言语,只自行到了离榻稍远的桌前坐下。
以芜瑶如今的神魂能清晰的感知到,明明殿内只有他们二人,二人中间还隔着一段距离,可对方那极力压抑却依旧掩饰不住的,像缺氧般艰难的呼吸声依旧明显。
良久,在二人为数不多的独处当中,芜瑶第一次主动打破沉默,寻了个话题,“吴氏在出宫后的次年便嫁了人,如今她儿子也快满三岁了。我想着,这个消息,你或许愿意听到。”
她顿了顿续道:“还有你其他放出的侍妾,有的立了女户,经营些小生意;有的也选择了嫁人生子。你可以放心,我会看顾好她们,保她们余生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