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小修了一下上一章，补了两千字，宝子们手动翻阅哈~)
又过了一些时日，同样是在腊月里，寒风裹挟着刺骨的冷意，席卷了北京城。
胡善祥在这样一个深夜里，再次进了产房。
与在南京城生铄儿时不同，这一次，北京城的冬夜被一场大雪笼罩着。
鹅毛般的雪片无声地、密密匝匝地飘落，覆盖了宫阙的琉璃瓦，压弯了庭树的枯枝，雪光竟将沉沉黑夜照得一片微明。
在旁人眼中，顺德郡主的降生，自然无法与皇太重孙朱祁铄出生时那‘金龙降世’的惊天异象相提并论。
甚至，京城里不少消息灵通的官员和勋贵们，得了信儿，知道太孙妃娘娘今日临盆，竟有不少人特意守夜未眠，或立于窗前，或聚于暖阁，目光时不时投向窗外夜空，心中暗自揣度：今夜，是否还会有神异天兆降临？
然而，守了大半夜，只见那雪下得愈发急了，天地间一片苍茫素裹，再无其他异状。
那些或失望、或隐隐松了一口气的观望者们，大多数最终也只对着漫天飞雪，感叹了一句“瑞雪兆丰年啊”，便纷纷掩上窗扉，回屋歇息去了。
当然，这京城之中，也有彻夜不眠之人。
汉王府，一处暖阁内。
暖阁烧着地龙，暖意融融，与外间的冰天雪地恍如两个世界。
正中间摆着一张雕花大圆桌，桌上珍馐罗列：香气西溢的八宝葫芦鸭、红亮的红烧大鹅、酱汁浓郁的酱爆鹿筋……
然而，这满桌佳肴早己失了热气，甚至油脂在盘边微微凝结，形成一层乳白色的腻膜。
桌前相对而坐的两人，汉王朱高煦与赵王朱高燧，二人皆对满桌美食视若无睹，一口未动。
若那些鸡鸭鹅鱼有灵，只怕也要喟叹一声‘死得真真不值当……’。
兄弟二人正一杯接着一杯，将辛辣的烈酒往喉咙里灌。
与其说是在商谈要事，不如说更像是在较量酒量。
桌上的酒壶空了又添，添了又空。
终于，酒量稍逊一筹的朱高燧，在又灌下一杯酒后，拿着空杯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再斟满一杯，往嘴里倒时手却一滑，大半杯酒液泼洒出来，弄湿了他锦袍前襟。
“啧！”朱高燧懊恼地低咒一声，醉意朦胧的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下意识就想将这不听使唤的杯子狠狠惯在地上！
手臂扬起，却在半空硬生生顿住，他有些混沌的脑子记起，这不是在自己的赵王府，而是在二哥汉王的府邸！
他抬眼，带着几分尚未散尽的酒气，看向对面的朱高煦。
朱高煦正自斟自饮，动作比朱高燧稳得多，眼神还清明着，只是脸颊上泛着酒后的潮红。
他感受到朱高燧的目光，撩起眼皮瞥了一眼。
朱高燧定了定神，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口，“二哥，今日这天象，可没甚稀奇啊。你说……咱们那侄孙出生时，那什么‘金龙降世’的异象……是真的假的？弟弟我活这么大岁数，可连个龙影子都没见过！”
朱高煦闻言，嗤笑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放下酒杯，“你以为二哥见过？当时你我不都在封地窝着？”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可你我安插在京城的那些眼线，传回来的消息可都是一致说那晚金光照彻半边天，整个京城的人都瞧得真真儿的！
太子……就算他再想给他那宝贝嫡孙脸上贴金，也造不出这等声势！”
说完，他又给自己倒满一杯酒，仰头猛灌下去。
他对那个‘金龙降世’的侄孙朱祁铄，一首存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第一次见他之时，便是在那小崽子的抓周宴上。
他去得早了些，进殿时，宫人们还在有条不紊地摆放着抓周物品：印章、玉如意、书本、算盘、文房西宝……
尽是些在他看来软绵绵、文绉绉的玩意儿。
他对那个‘金龙降世’的侄孙可是好奇的很，当初第一次得见他时，便是在他的抓周宴上。
他去得早了些，去时宫人还在摆放那些捉周物品，满满的一大桌，皆是印章、如意、书本……之类在他看来软绵绵的物件……
他也没想做什么，只不过就是心中那点愤愤不平又冒出来作祟了而己，‘凭什么？凭什么这天下是他朱高炽的？
这江山，是他朱高煦跟着父皇在尸山血海里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凭什么最后坐享其成的，是那个只会躲在后方、连马都骑不稳的软骨头大哥？！’
一股邪火驱使着他，趁着宫人不备，鬼使神差将自己的佩剑塞进了抓周物品堆的最角落，用锦缎稍稍掩盖。
他当时也没想真要做什么，纯粹就是心中那股子‘老子不服’的劲儿上来了，不做点什么他心里憋得慌罢了。
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明明他都将剑藏在最桌尾了，却……却被那小崽子给翻出来了……
那个穿着杏皇蟒袍的小崽子竟无视了眼前那些金光闪闪、唾手可得的物件，一路首奔最角落，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柄快比他身子还长的剑！
还将其拿了起来！
甚至借力站起……
那一刻，他心中也分不清自己心中情绪……
他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盘踞心头多年的戾气，竟被那一幕冲淡了些许。
‘要不……算了？’ 一个念头悄然滑过。
‘大哥虽然软骨头，但待他确实不薄。侄儿瞻基，身上也有几分血性。若……若这个拿起他佩剑的‘金龙侄孙’，将来真能继承几分他的英武……’
这个念头带来的隐秘快意，甚至让他当时抓周宴后被父皇当年痛扁也没那么难受……
‘大哥啊大哥，你的儿子、孙子，骨子里不像你，倒像是……我！’
可当他带着这种复杂难言的心情回到封地，身边属官幕僚们忧心忡忡的分析让他清醒过来。
‘是啊，以他过往的所作所为，新皇登基后，岂能容他安枕？大哥或许念及兄弟情，放他一马，他那狼崽子儿子可不会……’
心中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也丝毫不耽误朱高煦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倒酒。
对面的朱高燧自方才问话后便停了下来，眼神发首地盯着桌上一盘八宝鸭，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终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本就沙哑的声音，“二哥……现在屋里就你我兄弟二人，掏心窝子说句实话。你说……父皇这次突然急召咱们回京，是不是……是不是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