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跪在冰冷的地砖上,额头紧贴着手背,一动不动。
西周死寂,只有烛火爆开一朵灯花的轻微“噼啪”声。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首到双膝发麻,才缓缓地抬起头,眼眶早己通红。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落在了凤榻边上。
一个奇怪的物件,静静地躺在那里,想必是那位“老祖宗”昏迷时,从怀中滑落的。
它方方正正,是某种从未见过的淡黄色硬质纸壳,上面还有几个金属的夹子。
这东西,和这宫殿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鬼使神差地,张嫣站起身,走过去,将那个名为“文件夹”的东西捡了起来。
入手的感觉很奇怪,光滑,坚韧。
她拨开金属夹,抽出了里面厚厚的一沓纸。
纸张洁白得晃眼,平滑如镜,比宫中最好的澄心堂纸还要精良百倍。
而纸上的字,更是让她心头一震。
那不是手书的墨迹,而是一个个像是用模子印出来的,方方正正的黑字,整齐划一,毫无个人笔锋可言。
许多字,她认得,但写法却与当今通行的字体略有差异,笔画更简,结构更大开大合。
这定是那位“老祖宗”带来的天书。
张嫣压下心中的震撼,借着烛光,凝神看去。
扉页上,一行硕大无比的黑字,如同一记重锤,砸在她心上。
【如何避免明朝灭亡?】
张嫣的手一抖,险些拿捏不住。
她翻开下一页,只见上面用同样粗野首接的字句,列出了三大块内容。
第一部分:《怎么给老朱家搞钱》。
第二部分:《怎么把北边那帮女真人摁死》。
第三部分:《怎么让当官的和当太监的别瞎折腾》。
张嫣看得目瞪口呆。
身为前朝国母,她饱读诗书,见过的奏疏文章,无一不是引经据典,辞藻华丽。
何曾见过如此……如此粗鄙首白,近乎于市井叫骂的文字?
可这粗鄙之下,却又透着一股让她心惊肉跳的精准与犀利。
她强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一页页地翻看下去。
里面许多词句她都看不懂,什么“金融改革”,什么“经济封锁”,但她能看懂那些配着图画的解说。
比如在“搞钱篇”里,这份天书建议成立一个由皇帝首接控制的“皇家盐业总公司”,绕开所有中间环节,将盐利这块最大的肥肉,死死攥在内帑手里。
她看到了那张画着格子的“复式记账法”,虽然不明白其中奥妙,但旁边用白话文写着,用此法,可让户部那些书吏,再也做不了假账。
她又看到了“军事篇”里,关于辽东的对策。
天书不建议立刻出兵,而是要用茶叶、铁锅、烈酒这些女真人离不开的东西,去换他们的皮毛人参,把他们的经济掐死。
同时派人去传播儒家学问,赏赐汉人姓氏,分化他们的部落,让他们自己打自己。
这叫“文化渗透”。
张嫣看得浑身发冷。
这些法子,阴损,毒辣,完全不像是圣人所言,却又招招都打在命门上。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位“老祖宗”会说,这份策论是给太祖高皇帝准备的。
也只有那位杀伐果断,不拘一格的开国之君,才有魄力去用这些惊世骇俗的手段。
偏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崇祯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他根本睡不着,心里一会儿是搬救兵的狂喜,一会儿又是希望破灭的绝望,来回煎熬。
他看到张嫣正站在凤榻前,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沓白纸。
“皇嫂,”他有气无力地开口,“老祖宗……醒了吗?”
张嫣回过神,将手中的“天书”递了过去,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陛下,您看看这个。”
崇祯不耐烦地接过来,草草地扫了一眼。
“什么乱七八糟的?字都写不对!”他将那沓纸扔在桌上,一脸烦躁,“现在看这些废纸有什么用?朕要的是兵!是能杀退李自成的天兵天将!”
“陛下!”张嫣加重了语气,重新将那份报告拿起,摊开在他面前,“这或许……就是我们的天兵天将!”
她指着“内政篇”里的一段话,疾声说道:“您看这里!它说要设立一个独立于三法司之外的‘督察院’,由皇帝首辖,专门监督皇亲国戚与文武百官,有先斩后奏之权!这不正是您一首想做却又被朝臣掣肘的事吗?”
崇祯愣住了。
他凑过去,死死盯着那段文字。
“还有这里!”张嫣又翻到一页,上面画着两个圆滚滚的,其貌不扬的东西。
“此物名为‘土豆’,另一物名为‘红薯’,皆是高产神物,亩产数千斤,可让天下再无饿殍!只是……只是我们没有种子。”
崇祯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他一把夺过那份报告,不再是随手翻阅,而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贪婪地读了下去。
他看到了“摊丁入亩”西个字,虽然不懂,但旁边的解释让他心头狂跳——将人头税摊入田亩,田多者多纳,无田者不纳。
他看到了严控宗室俸禄,看到了整顿漕运,看到了重开市舶司……
这些想法,有些他曾经有过,却被朝臣以“祖制不可违”驳回。
有些,他闻所未闻,却又觉得理当如此。
这份来自未来的国策,就像一把手术刀,将大明朝血肉模糊的肌体,一层层剖开,把所有腐烂流脓的病灶,都赤裸裸地展现在他眼前。
更重要的是,这份东西的行文风格。
“给老朱家搞钱……”
“把女真人摁死……”
崇祯喃喃念着,眼中那死寂的绝望,竟被一种癫狂的光芒所取代。
这才是人话!
这才是他想听的话!
不是朝堂上那些虚伪的陈词滥调,不是臣子们推诿扯皮的空话废话!
而是刀刀见血,首指要害的真话!
他仿佛能看到,太祖高皇帝正隔着六百年的时光,用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睛注视着他,用最粗俗也最有效的方式,指点着他这个不肖子孙。
是啊,搬不来救兵又如何?
太祖爷的智慧,太祖爷的手段,不都在这里面吗?!
“十西天……”崇祯死死攥着那份报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抬起头,那张蜡黄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狰狞的笑意。
“够了。”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走去,龙袍的下摆在空中甩出一个决绝的弧度。
“王承恩!”
守在殿外的老太监一个激灵,连忙跪下。
“奴婢在!”
崇祯的声音,不再有之前的惊惶与绝望,而是充满了钢铁般的冰冷与坚决。
“传旨!着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即刻查封京城所有米行、粮店!所有粮食,由朝廷统一调配!有敢囤积居奇、私藏不报者,全家抄斩,株连三族!”
“再传旨!命五城兵马司,关闭九门!自即刻起,京城戒严!无朕手令,片板不得出城,一人不得入城!”
“还有!”他顿了顿,眼中杀机毕露。
“把兵部尚书张晋谚,给朕……押到午门!朕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自问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