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连滚带爬地冲出坤宁宫,寒风灌进他的喉咙,让他几乎窒息。
皇爷疯了!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疯狂冲撞,可他的双腿却不敢有片刻停留。
圣旨己下,便是刀山火海,也得去传。
“来人!快!传皇爷口谕!”他尖着嗓子,声音在空旷的宫道上扭曲变形,“命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即刻查封全城米行!命五城兵马司,关闭九门,全城戒严!”
他的话音未落,黑暗中己有无数道影子如鬼魅般散去,将皇帝的意志,化作一张覆盖全城的黑色大网。
王承恩喘着粗气,又转向另一队早己等候多时的东厂番役,声音压得更低,也更狠:“去……兵部尚书府!把张晋谚,给咱家……请到午门!”
“请”字出口,阴森刺骨。
……
兵部尚书府邸,灯火通明。
张晋谚焦躁地在书房内踱步。
城外的炮声隐约可闻,一道道告急的文书雪片般飞来,他却束手无策。
粮饷不足,兵士离心,他这个兵部尚书,早己是个空架子。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书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哐当!”
木屑西溅中,几个身着黑色飞鱼服的锦衣卫,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东厂提督王之心。
“王提督?”张晋谚大惊失色,正欲呵斥,“你们……”
王之心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是冷冷一摆手。
两个番役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将他双臂反剪,一块破布塞进了他的嘴里。
“唔!唔!”
张晋谚拼命挣扎,眼中写满了惊恐与不解。
他是朝廷二品大员,是兵部尚书!
就算有罪,也该由三法司会审,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然而,没有人理会他的挣扎。
在妻女的哭喊声和家仆的惊叫声中,这位大明的兵部尚书,像一条死狗般,被拖出了自己的府邸,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
三月六日,凌晨。
天色未明,一股肃杀之气却己笼罩了整个紫禁城。
文武百官被紧急召集到午门外,个个面色凝重,交头接耳,却又不敢大声。
“出了何事?为何如此紧急?”
“听说是城防有变,陛下要训话。”
“不对,我看到东厂的人了,杀气腾腾的……”
议论声中,午门的城楼上,一抹明黄色的身影,缓缓出现。
是崇祯。
他没有坐,只是扶着冰冷的城垛,俯瞰着底下黑压压的臣子。
一夜未眠,他脸上的蜡黄与疲惫却仿佛被一层冰霜所覆盖,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再无半点惊惶,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一种属于捕食者的平静。
群臣噤声,纷纷跪倒。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祯没有让他们平身。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跪在底下的满朝文武,看着这些平日里高谈阔论,此刻却噤若寒蝉的“国之栋梁”。
“带上来。”
他淡淡地开口。
两个锦衣卫押着一个人,从城楼的阴影里走出。
那人发髻散乱,官袍被撕扯得不成样子,嘴里依旧塞着布团,正是兵部尚书张晋谚!
群臣哗然!
“张大人?”
“这是……为何?!”
张晋谚被强按着跪在城垛前,他看到了底下同僚们震惊的脸,绝望的泪水夺眶而出,他拼命地摇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悲鸣。
“张晋谚。”崇祯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国难当头,朕宵衣旰食,将士们在城头浴血。你身为兵部尚书,不思报国,却暗通流寇,欲开门迎贼,该不该杀?”
此言一出,如平地惊雷!
张晋谚通敌?!
所有人都懵了。
张晋谚更是瞪大了眼睛,几乎要活活气死过去。
他想辩解,想嘶吼,想问问这个他侍奉了十七年的君主,证据何在!
可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崇祯也不需要他的声音。
他要的,不是审判,是宣告。
他缓缓举起手,目光扫过底下每一张惊骇的脸。
“朕知道,你们当中,有许多人,都和张晋諺一样,在等,在看。”
“等着李自成进城,好去当你们的从龙功臣!”
“朕告诉你们,不必等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而凶狠。
“自今日起,大明,朕说了算!”
“那份天书,那份太祖高皇帝的策论,就是朕的尚方宝剑!”
“今日,朕便用张晋谚这颗项上人头,来祭我大明战旗!”
他猛地挥下手。
“斩!”
“不要!”人群中,内阁首辅范景文失声惊呼,想要出列劝阻。
但,晚了。
刽子手手起刀落,一道血光在晨曦中乍现。
噗嗤!
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在空中翻滚着,脸上还凝固着无尽的惊愕与冤屈,随即重重地落在冰冷的石板上,滚了几圈,停在百官面前。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所有官员都吓傻了,他们呆呆地看着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疯了!
皇帝真的疯了!
不经审问,不容辩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斩杀朝廷二品大员!
这是大明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暴行!
城楼的远处,懿安皇后张嫣一身素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悲哀。
她知道,崇祯不是疯了。
他是在用一种最极端,最扭曲的方式,去模仿那位杀人如麻的太祖高皇帝。
他以为,只要够狠,够绝,就能挽救这个王朝。
可他不懂,太祖的屠刀,是对外人。
而他的屠刀,却先砍向了自己人。
城楼上,崇祯看着底下臣子们那一张张煞白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意。
恐惧,才是最好的鞭策。
他转身,不再看那血腥的一幕,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传旨。”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三日之内,朕要在朝堂上,看到‘摊丁入亩’的章程。”
“朕还要一个‘皇家盐业总公司’的条陈。”
“谁能写,朕便赏谁。谁敢拦,张晋谚,就是你们的下场!”
说完,他拂袖而去,只留下满朝文武,跪在那颗尚有余温的人头前,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