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太祖高皇帝……搬救兵！”
这九个字，如同一道神光，劈开了崇祯眼前无尽的黑暗。
他那张死灰色的脸，瞬间涌上一股病态的潮红，原本空洞的眼神里，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烈焰。
“对！对！搬救兵！去找太祖爷！”
他从地上猛地爬起来，双手紧紧抓住徐妙云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仙姑！不！老祖宗！您快回去！快！告诉太祖爷，他的不肖子孙给您磕头了！让他派兵来！派徐达！派常遇春！把那些反贼，把关外的建奴，全都给朕杀光！杀光！”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尖利，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回荡在萧索的坤宁宫上空。
徐妙云被他摇晃得头晕目眩，但更让她难受的，是体内那股翻江倒海的撕裂感。
在现代别墅里的那次传送，己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心神。
紧接着又被亡国之痛的执念，强行拉到三百年后，她的精神就像一根被反复拉扯到极限的弓弦，早己不堪重负。
“我……我试试。”她挣开崇祯的手，强撑着站稳，重新闭上了眼睛。
她努力将脑海中崇祯那张绝望的脸，还有这宫中弥漫的死亡气息全部驱散。
她开始回想，回想洪武十三年的应天府，回想父亲徐达那张严肃而充满关爱的脸，回想朱元璋那雄才大略、威严如山的身影。
她要回去！必须回去！
这是唯一的生路！
然而，这一次，无论她如何集中意念，周围的空气都没有丝毫波动。那股熟悉的空间扭曲感，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剧烈的眩晕，仿佛天旋地转，整个坤宁宫都在她眼前扭曲、旋转。
“噗——”
徐妙云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向前栽倒。
“老祖宗！”崇祯发出一声惊呼，手忙脚乱地将她抱住。
怀中的少女，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己然是昏了过去。
唯一的希望，熄灭了。
崇祯抱着徐妙云，僵在原地，脸上的狂喜一点点褪去，重新被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所吞噬。
“皇爷……皇爷……”王承恩连滚带爬地过来，声音里带着哭腔，“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如何是好？”崇祯喃喃自语，他低下头，看着怀中昏迷不醒的徐妙云，又抬起头，望向宫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突然，他那双绝望的眼睛里，迸发出一股扭曲的、疯狂的凶光。
他想起了徐妙云之前的话。
“流寇李自成将攻破北京城。”
为什么会破城？城墙高大，兵士尚在，为什么会破？
是内贼！一定是内贼！
有奸臣要开门迎贼！
一个名字，如同毒蛇般蹿入他的脑海——兵部尚书，张晋谚！
就是他！一定是他！平日里就唯唯诺诺，一问三不知，关键时刻，定是他要卖主求荣！
“王承恩！”崇祯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尖锐，不带一丝感情。
“奴婢在！”
“传朕旨意！”崇祯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着东厂提督王之心，即刻将兵部尚书张晋谚，给朕拿下！抄家！下诏狱！朕要亲自审他！”
王承恩浑身一抖，骇然地抬起头：“皇爷！这……这张大人他……”
“他该死！”崇祯厉声打断，“所有该死的人，都得死！朕要在这城破之前，先把这些内贼，一个个都揪出来，千刀万剐！”
他疯了。
王承恩看着自己侍奉了一辈子的主子，心中只剩下这个念头。
大敌当前，不思如何御敌，却要先在城中自断臂膀，大开杀戒。
这和自掘坟墓，有何区别？
可他不敢劝。此刻的崇祯，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任何忤逆都会招来毁灭性的后果。
“奴婢……遵旨。”王承恩含着泪，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连滚带爬地跑出宫门，去传那道足以让京城血流成河的旨意。
崇祯小心翼翼地将徐妙云抱起，走进内殿，将她轻轻放在周皇后的凤榻上，又亲自为她盖上锦被。
他做完这一切，就呆呆地守在床边，像是在守护着大明朝最后的一点火种。
……
慈庆宫。
烛火摇曳，将一个端庄雍容的身影投在墙上。
前朝的熹宗皇后，如今的懿安皇后张嫣，正手持一卷佛经，低声诵念，试图为这风雨飘摇的王朝，求得一丝虚无缥缈的安宁。
一个年轻的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张嫣缓缓放下佛经，秀美的脸上波澜不惊，只是淡淡地问：“是李自成打进来了吗？”
“不……不是！”小太监喘着粗气，急声道，“坤宁宫……坤宁宫来了一位神仙姑姑，据说是洪武爷那时候的人！然后……然后皇爷就下旨，让东厂去抓兵部尚书了！”
什么？！
张嫣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
她猛地站起身，洪武年间的人？东厂抓人？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搅在一起，让她嗅到了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
她来不及细问，只丢下一句：“备驾，去坤宁宫。”便带着人，匆匆赶了过去。
当张嫣赶到坤宁宫时，正看到王承恩带着几个东厂的番役，准备离去。
而崇祯，就站在殿门口，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快意。
“站住！”张嫣清冷的声音响起。
王承恩如蒙大赦，立刻停下脚步，回头看来。
崇祯看到张嫣，脸上的表情一僵，随即不耐烦地说道：“皇嫂来此何事？朕在处置国贼，你不要管。”
“陛下！”
张嫣快步走到他面前，首视着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国贼是在城外，还是在朝堂？李自成兵临城下，您此刻却要动兵部尚书，是想让守城的将士们心寒吗？是想告诉满朝文武，仗还没打，我们自己人倒要先杀起来了吗？”
她的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崇祯那颗狂热的头颅上。
“他……他要开门迎贼！”崇祯底气不足地辩解。
“证据呢？”张嫣紧追不放，“陛下有证据吗？还是仅仅是您的猜测？若因猜测而杀一名朝廷重臣，那这京城内外，人心就真的散了！到那时，不用李自成来攻，我们自己就先亡了！”
崇祯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张嫣放缓了语气，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陛下，我知道您心急。可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稳住，我们还有机会。那位……仙姑，不就是我们的机会吗？等她醒来，等我们有了退敌之策，再来清算那些贰臣，也不迟啊！”
崇祯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粗重地喘着气。
许久，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挥了挥手：“罢了……让他们……都退下吧。”
王承恩闻言，忙不迭地带着东厂的人，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一场即将掀起的腥风血雨，被张嫣强行按了下去。
她看着身心俱疲的崇祯，轻声道：“陛下，去歇着吧。这里，有臣妾守着。”
崇祯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晃晃悠悠地走进了偏殿。
张嫣这才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仪容，走进了徐妙云所在的内殿。
她屏退了所有宫人，静静地看着躺在凤榻上的那个少女。
一身古朴的服饰，一张年轻而苍白的脸，即便是在昏迷中，眉宇间也带着一股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英气。
张嫣的眼神复杂无比。
她缓缓走到床前，撩起凤袍的下摆，对着那个昏迷的少女，郑重地，双膝跪地。
“大明不肖子孙，张嫣，叩见……老祖宗。”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重。
“江山沦落至此，非战之罪，实乃我等后辈无能，德不配位，愧对太祖高皇帝，愧对列祖列宗。”
她深深地，将头叩在冰冷的地砖上。
这一拜，是为这二百七十多年的江山社稷。
这一拜，是为一个末代皇后，对开国先祖，最沉痛的……认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