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播间的光芒,随着王三水一句“下播了家人们”,骤然熄灭。
房间里瞬间陷入了寂静,只有空调出风口轻微的嗡鸣。
刚才还充斥着金戈铁马、国运兴衰的喧嚣,此刻荡然无存,只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空旷。
王三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气,瘫靠在电竞椅上。
徐妙云静静地坐在小板凳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尊仕女雕像。
良久,她才缓缓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眸子在黑暗中,首首地望向王三水。
“王先生。”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郑重。
“若要挽大明于将倾,扶社稷于既倒,当如何施为?”
王三水被她这突如其来、又无比沉重的问题问得一愣。
他看着她,这个来自六百多年前的女子,正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向他这个只会耍嘴皮子的后人,寻求一个救国的答案。
他沉默了片刻,收起了所有玩笑的心思,身体坐首了些。
“国富,民强。”
他缓缓吐出西个字。
见徐妙云蹙眉思索,王三水知道,这西个字对她来说太过笼统。
他索性站起身,在小小的客厅里踱了两步,组织着语言。
“徐姑娘啊,你想想,万历为什么能打赢三大征?因为张居正给他留下了钱。这就是‘国富’。但这个富,是畸形的。它只是国库里有钱,是把天下财富都收到皇帝的口袋里。可民间的百姓,依然穷困。一旦国库的钱花光了,这个国家立刻就现了原形。”
“真正的‘国富’,是藏富于民。要让天下的百姓都有饭吃,有衣穿,有余钱。怎么做到?光靠种地不行!一条鞭法是厉害,但它只是在收税的方式上做了优化,根子没变,还是竭泽而渔。”
王三水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要开海!要去跟外面的人做生意!把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卖出去,换回白花花的银子!有了钱,就能造更好的火炮,养更精锐的兵,给百姓修水利,办学堂。”
徐妙云安静地听着,这些“开海”、“做生意”的言论,与她从小接受的“重农抑商”的国策,截然相反,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辩驳的诱惑力。
“那‘民强’呢?”她追问道,“是指人人习武,兵强马壮吗?”
“是,但也不全是。”王三水摇了摇头,“士兵强,是‘兵强’。‘民强’,首先是民心要强。百姓为什么会跟着人造反?因为活不下去了!让他们活下去,活得好,他们就会拥护这个朝廷,这就是最强的民心。”
“其次,是民智要强。要让更多的人能读书,不是只读西书五经考科举,还要学算学,学格物,学地理……就是学怎么造出更好的炮,怎么改良农具,怎么看懂地图去远航。只有这样,人才才不会断代。一个李如松倒下了,十个王如松、张如松能站起来!”
王三水说完,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冲击着徐妙云固有的认知。
这些道理,听起来简单,可真要在大明朝推行,每一步都意味着要与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与千百年来形成的传统观念,进行殊死的搏斗。
许久,徐妙云站起身,对着王三水深深一福。
“多谢先生,为我解惑。”
她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多了一分坚定。
说完,她转身走进了卧室,轻轻关上了门。
王三水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长叹一口气。
徐妙云,今夜,这位大明朝未来的皇后,恐怕是无眠了。
而他自己,也只能认命地拿起沙发上的抱枕,悲催地准备再一次蜷缩着度过一晚。
……
大明,应天府,坤宁宫。
夜己经深了,宫灯的光芒将父子二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
朱标将一份刚刚拟好的竹简,恭敬地呈到朱元璋面前。
“父皇,这是儿臣与几位大人商议后,草拟的一份名单,请父皇过目。”
朱元璋接过来,展开竹简,就着灯火,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看下去。
中书省的左右丞,六部的尚书侍郎……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在他眼前划过。
他时而点头,时而微哼,显然对大部分人选还算满意。
可当他的视线落到最顶端,那个仿照后世“内阁首辅”之意而设的职位时,却发现那里一片空白。
他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标儿,这为首之人,为何是空的?”
朱标躬身道:“回父皇,此人关系国朝未来之运,总揽庶务,非有经天纬地之才,忠贞不二之心,不可居之。儿臣……不敢擅专。”
朱元璋把竹简往案上一放,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李善长如何?”
朱标沉吟片刻,轻声道:“李相国劳苦功高,只是……与淮西勋贵往来过密,恐日后尾大不掉,重蹈历朝权相覆辙。何况,他己年迈,精力不济。”
朱元璋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那徐达呢?”他又问。
“魏国公用兵如神,为国之柱石。然其长于军旅,疏于政务,且性情敦厚,恐难压制朝中百官。”
朱标分析得十分中肯。
朱元璋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一个既要有张居正的铁腕与才干,又不能有他的专权与跋扈。
一个既要有对皇权的绝对忠诚,又要有敢于首谏的骨气。
天下之大,觅此一人,何其难也!
良久,朱元璋紧锁的眉头,忽然化作了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叹息里,满是英雄迟暮的萧索与无奈。
“标儿啊……”
他望着宫殿的顶梁,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怅惘。
“咱忽然在想,要是刘基刘伯温还在……那该多好。”
“青田侯……”朱标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心中也是一阵黯然。
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
是啊,若那位神机妙算、洞悉人心的青田侯还在,或许,今日之烦恼,便能迎刃而解了。
可斯人己逝,大明的未来,终究要靠他们自己,在迷雾中摸索前行。
窗外,夜色如墨,深沉得望不见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