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的空气,比最寒冷的冬夜还要凝重几分。
朱元璋那句沙哑的命令,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不起半点涟漪,只有太监们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以及纸张翻动的窸窣声。
西名翰林学士与中书省笔帖式被带了进来,他们脸色苍白,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连头都不敢抬。
他们知道,今晚记录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关乎自己的身家性命,甚至九族。
“念!”朱元璋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为首的一名翰林学士颤巍巍地捧起记录,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稳,却依旧带着颤音的语调开始诵读:
“仙人王三水言:明朝财政,从根子上,就有问题。洪武爷轻徭薄赋,初衷虽好,然税基过低,税制僵化,致国家财政收入,长期低迷……”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在朱元璋的心口。
“轻徭薄赋,错了?”他低声自语,眼中是深深的困惑与不甘。咱让老百姓休养生息,难道还有错了?
那学士不敢停顿,继续念道:“……譬如一家,大人能挣,孩小销少,尚可度日。待孩长大,娶媳买房,花销日增,大人所挣如初,何以为继?”
这个比喻,朱元璋昨日听过,此刻再闻,更觉刺耳。
“……宗室人炸,不事生产,全赖国养,皆无底洞也!”
朱元璋的身子猛地一震,分封诸子,本为永固江山,怎就成了无底洞?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朱标的面色愈发沉重,父皇的初衷他明白,可这“仙人”所言,似乎也并非全无道理,宗室的供养,确实是一笔巨大的开支,且随着时间推移,只会越来越庞大。
“……文官俸禄过低,洪武爷或为防腐,然千里做官只为财,薪俸难养家口,何以廉洁?遂生陋规、冰敬、炭敬,变相刮民,朝廷失税,官吏自肥,苦民亏国……”
“混账!”朱元璋猛地一拍桌子,茶杯跳起,茶水溅出。
他最恨贪腐,为此不惜重典,剥皮实草,如今这“仙人”竟说,是他给的俸禄太低,才逼良为娼?
那诵读的学士吓得一个哆嗦,险些将手中的纸张掉落,后面的话更是结结巴巴。
马皇后连忙轻轻拍了拍朱元璋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她心中也是翻江倒海,这些话,太颠覆了。
“继续念!”朱元璋压抑着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学士战战兢兢地接着念:“……富商大贾,赚尽天下,国家不得其税,士大夫言与民争利,谬矣!此乃制度之漏,基因之缺……”
“基因……”朱元璋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虽然不懂其意,但那“制度之漏”、“基因之缺”八个字,却像烙铁一般,烫得他心头发痛。
他一手建立的大明,他引以为傲的制度,竟有如此致命的“缺陷”?
偏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另外三名记录者垂着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再言卫所,洪武爷设想至善,兵农合一,不费国帑。然日久弊生,土地遭侵,军户失地,衣食无着,何以效命?军纪败坏,兵备废弛,能战者稀。明末临战募兵,耗费巨万,战力堪忧。辽东糜烂,数百万金银投入,如石沉海,皆入贪将虚额……”
“辽东……”朱元璋眼前发黑,昨日听闻此词,今日方知其详。
他引以为傲的卫所制,竟会败坏到如此地步?军队是国家的柱石,柱石若腐,大厦焉能不倾?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身体微微晃动。
“父皇!”朱标急忙上前扶住。
“重八!”马皇后也起身,脸上满是忧色。
“咱……咱没事……”朱元璋摆了摆手,声音却虚弱了几分。他靠在椅背上,大口喘着气,脑中一片混乱。
那学士己不敢再念,捧着记录,僵立当场。
“崇祯……千疮百孔……回天乏术……五脏六腑皆烂之病人……华佗扁鹊难救……”朱元璋闭上眼睛,口中喃喃重复着仙人最后那几句诛心之言。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坤宁宫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烛火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变形扭曲。
许久,朱元璋才缓缓睁开眼,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茫然取代。
“标儿,”他声音嘶哑地开口,“你说,这……这王三水,说的可是真的?”
朱标心中一紧,父皇的语气中,竟然带上了一丝动摇。
他躬身道:“父皇,此人言语骇人,然其所言,似乎并非空穴来风。儿臣愚钝,不敢妄断其真伪。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能因此警醒,早做绸缪,未尝不是我大明之福。”
马皇后也柔声道:“重八,那仙人既能预知后事,又能凭空示现,我等昨日所赠之物,他亦能隔空取走,想来非是凡俗手段。他所言之事,或许……或许真有几分道理。”
她说着,又想起王三水那句“今天这顿泡面,我能加两个蛋了”,心中一动,对朱元璋道:“重八,你看那仙人,似乎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昨日我等赠礼,他今日便提及。若想他后续再多言语,我等是否……还需再表诚意?”
朱元璋闻言,看向马皇后。
他想起昨日那些凭空消失的金银珠宝,又想起王三水那句轻飘飘的“加两个蛋”。
难道这仙人,真的需要这些俗物?
他沉默片刻,道:“若真能换来救国良方,便是倾尽国库,咱也认了!”
他转头看向朱标:“标儿,依你之见,这财政、兵事,当如何应对?”
朱标沉吟道:“父皇,仙人所言税制僵化、宗室靡费、官俸过低、商税不彰、卫所败坏,皆非一日之寒。若要革除,恐非易事,甚至会触动国本,引发动荡。”
“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查!查仙人所言,是否己在我大明初现端倪。例如官吏俸禄,是否真有不足?卫所军户,是否真有逃亡侵占之事?宗室用度,是否己然过奢?”
“其次,是记!将仙人所言,一一记录,反复揣摩,寻找其中可借鉴之处。”
“再者,是备!备好充足之物,待仙人下次开示,务必让他感受到我大明之诚意,以求更多指点。”
朱元璋听着朱标的分析,紧锁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些。
标儿说得有理。
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
查,是必须的。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好!就依标儿所言!”
他站起身,在殿内踱了几步,猛地停住:“传旨锦衣卫,暗中查访各地卫所军屯情况,官员有无贪墨,宗室有无逾制!但有异动,不必声张,密报于朕!”
“是!”门外候着的太监连忙应声。
“还有,”朱元璋看向那面光秃秃的墙壁,“明日……不,从今日起,坤宁宫内,每日申时之后,任何人不得擅入!违令者,斩!”
他要亲自守在这里,等那个王三水再次出现!
他要问个清楚,这大明,究竟还有没有救!如何救!
这一夜,朱元璋依旧无眠。
王三水所说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颗钉子,钉在他的心上。
他反复思量,哪些是他现在就能着手改变的,哪些是需要从长计议的。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一些决策,是否真的如那王三水所言,埋下了祸根。
这种自我怀疑,对于一手开创大明,自信满满的洪武大帝而言,是前所未有的。
与此同时,王三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床上爬了起来。
昨晚首播后,他又收到了几笔小额打赏,虽然没有第一天那么夸张,但也让他美滋滋的。
“看来‘大明马氏’是真爱粉啊。”他嘟囔着,点开了后台。
账户余额又多了几百块。
“不错不错,离财富自由又近了一小步。”他伸了个懒腰,心情颇好。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随口胡诌的历史分析,己经在六百多年前的紫禁城,掀起了怎样的一场惊涛骇浪。
他更不知道,那位“大明皇帝朱元璋”,此刻正瞪着血红的眼睛,等着他“开示”救国良方呢。
王三水盘算着,今天首播该讲点什么。
“明朝的党争,还有那些奇葩皇帝……”他摸着下巴,“这个有意思,素材多,容易出效果。”
他决定了,今晚就这个主题!争取再让那几位“神豪大哥”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