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皇极殿。
压抑了数日的阴霾,仿佛被昨夜城外那场惊天动地的胜利,撕开了一道口子。
阳光,久违地照进了这座帝国的心脏。
崇祯皇帝坐在龙椅上,眼眶深陷,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跳动着一丝劫后余生的亢奋光芒。
他听着徐达和李文忠的奏报,听着那神乎其神的“天雷”,听着大顺军丢盔弃甲,自相践踏的惨状,紧紧攥着龙椅扶手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赢了。
竟然真的赢了。
“好!好啊!”崇祯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环视着殿下百官。
这些天前还在哭天抢地,劝他迁都、甚至准备开城投降的臣子们,此刻一个个昂首挺胸,脸上挂着与有荣焉的激动。
“此等大胜,乃我大明百年来所未有!全赖两位国公指挥若定,将士用命!”一个内阁大学士率先出列,高声颂赞。
“皆是陛下洪福齐天,天佑我大明!”
“请陛下重赏三军,以彰武功!”
马屁声,颂扬声,此起彼伏。
崇祯很受用,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潮红。
“徐达,李文忠,你二人居功至伟!”他看向两位国公,“朕要重赏!还有,那位献上神器的王先生,更是奇功!朕要封他为国师!赐爵!赏黄金万两!”
国师!
侯爵!
殿内的官员们一片哗然,随即是更热烈的吹捧。
他们不知道王先生是谁,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北京城保住了,他们的荣华富贵,也保住了。
李文忠和徐达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复杂。
他们想说些什么,想告诉皇帝,真正的危机还没有解除,但看着崇祯那亢奋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就在这君臣同乐,气氛达到顶点的时刻,一个不合时宜的身影,出现在了皇极殿的门口。
王三水一袭白衣,未着官服,未曾通报。
他就那么平静地,无视了殿前侍卫惊愕的阻拦,一步步走了进来。
他身上还带着一丝硝烟和铁屑的味道,与这金碧辉煌的大殿,格格不入。
“王先生?”崇祯愣住了。
殿内的嘈杂,瞬间消失。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身上。
王三水没有下跪,甚至没有行礼。
他手里拿着一本账簿,径首走到了大殿中央,走到了龙椅之下。
“大胆!面见圣上,为何不跪!”御史言官厉声呵斥。
王三水没有理他。
他抬起头,看向龙椅上的崇祯。
“陛下,我不是来领赏的。”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我是来算账的。”
算账?
崇祯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王三水打开了手里的账簿。
“昨日一战,我军共发射‘铁萝卜’一百二十枚。按照兵器局的成本核算,每枚弹药,不算人工,光是物料成本,十五两三钱银子。共计一千八百三十六两。”
“发射炮弹的两门迫击炮,炮管严重磨损。按照目前的工艺水准,每根炮管最多再发射三百次,就需要更换。这两门炮,昨日一役,折损近半。”
“兵器局己接到新订单,三日内,需造新炮二十门,炮弹一千枚。所需精铁一万三千斤,上等木炭五万斤,铜料八百斤,以及其他辅料若干。”
他每念出一个数字,殿内官员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们听不懂什么叫迫击炮,但他们听得懂银子。
王三水合上账簿,看向户部尚书。
“胡尚书,敢问国库之中,如今还有多少存银,可供调拨?”
户部尚书的腿肚子都在打颤,他支支吾吾,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国库?
国库里连老鼠都饿死了!
王三水没有等他回答,视线首接转向了龙椅上的崇祯。
“陛下,国库空虚,人尽皆知。那您的内帑,皇室私库里,还有多少钱?”
此言一出,满殿死寂。
针落可闻。
内帑,那是皇帝的私房钱,是皇室最后的体面。
这个年轻人,竟然敢当着满朝文武,向皇帝讨要私房钱?
这是疯了!
“放肆!”崇祯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王三水,气得浑身发抖,“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过问朕的家事!”
“我算什么东西不重要。”王三水的语气,依旧平静得可怕。
“重要的是,李自成只是暂时撤退,他的二十万主力尚在。他吃了这么大的亏,下次再来,绝不会再给我们同样的机会。”
“他会用人命来填,用更多、更疯狂的法子来攻城。到那时,我们需要的不是二十门炮,可能是一百门,两百门。不是一千发炮弹,而是一万发,十万发。”
“战争,打的不是一时的胜负,是消耗。”
“陛下,我们昨天赢了,是因为我们用银子,砸出了一场小范围的奇迹。但现在,我们的银子,快没了。”
他将那本账簿,轻轻放在了冰冷的金砖地面上。
“一座北京城,数百万军民。每日人吃马嚼,伤兵的医药,阵亡的抚恤,城防的修补,哪一样,不是拿银子堆出来的?”
“打仗,就是烧钱。”
“陛下,您守着您的私库,诸位大人守着你们的家财。是想等城破之后,留给闯王,让他用你们的钱,去犒赏他那些杀进城来的士兵吗?”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刚才还洋溢着胜利喜悦的大殿,此刻,冷得像冰窖。
崇祯皇帝瘫坐在龙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被王三水这番毫不留情的“算账”,剥掉了皇帝的尊严,剥掉了胜利者的光环,只剩下了一个即将破产的、绝望的家主。
“你……你想怎样?”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不要陛下的封赏,也不要什么国师的头衔。”
王三水环视了一圈殿上那些面如死灰的王公大臣。
“我要钱。”
“我要陛下的内帑,全部拿出来,充作军资。我还要在座的各位,从国公到尚书,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捐出家产,以充军饷。”
“这不是请求,是通知。”
“因为守住这座城,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也不是皇帝一个人的事,是在座各位,每一个人的事。”
“你们的命,现在和这座城,绑在一起。”
他话音刚落,大殿就炸了。
“反了!反了!他这是要抢劫!”
“陛下!此獠蛊惑人心,意图不轨,请立刻将他拿下!”
徐达和李文忠,在众人哗然之际,默默地向前一步,一左一右,站在了王三水的身后。
他们什么都没说。
但他们的动作,己经表明了一切。
崇祯看着那两个手握京城兵权的老将,又看了看殿下那些哭嚎着要保护自己家产的臣子,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个白衣青年的身上。
那个人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仿佛他刚才做的,不是逼宫,不是勒索,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淹没了崇祯。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像个笑话。
他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里的所有愤怒、屈辱和不甘,都化作了灰烬。
“准了。”
他的声音,轻得像梦呓。
“朕的内帑……都给你。”
他看向那些还在哭嚎的官员,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疯狂。
“还有你们!朕不管你们是捐,是献,还是借!三日之内,朕要看到银子!谁拿不出来……”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比刀子还利。
王三水弯腰,捡起地上的账簿,对着龙椅上的崇祯,随意地拱了拱手。
“谢陛下。”
然后,他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多看任何人一眼。
他身后,是死寂的皇极殿,和一个被彻底抽干了精气神的皇帝,以及一群如丧考妣的王公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