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贵族之血
施特劳斯上尉的佩剑深深插进堑壕壁,蓝宝石柄首在炮火中折射出血色光斑。冯岩扯开他浸透鲜血的丝绸衬衣时,发现伤口深处嵌着块锯齿状弹片——那是法军75毫米炮弹特有的星形破片。
“别用脏手......”上尉的呵斥被疼痛掐断喉头。冯岩抓过汉斯递来的工兵钳,这是他在慕尼黑军校工兵课考试时用过的M1910型,钳口还沾着前主人的干涸脑浆。
“阁下,请咬住这个。”冯岩将上尉的银质烟盒塞进他嘴里,金属表面錾刻的族徽抵住臼齿。当钳口夹住弹片边缘时,他想起保定军校解剖课上教授的话:取出嵌入动脉的异物,要顺着肌纤维纹理旋转。
弹片脱离肉体的闷响混着金属摩擦声,施特劳斯上尉的惨叫被炮火吞噬。冯岩用缴获的法军止血带扎紧股动脉,这违反德军1916年战地医疗条例的操作,却是他在天津德美医院见习时学来的救命术。
“磺胺粉会灼烧伤口。”冯岩将药瓶倾斜西十五度,这是最大限度减少浪费的角度,“但比坏疽强。”
上尉透过冷汗浸湿的睫毛盯着他:“你该在柏林总医院......而不是......”
战壕顶部的支撑梁突然发出断裂声,汉斯用肩膀抵住倾斜的原木:“瓦尔德冯!这玩意儿要塌了!“
冯岩的目光扫过狼藉的废墟。他踹开半截MG08枪架,从坍塌的通讯箱里抽出两根镀锌钢管,交叉卡进承重结构的受力点。”斜撑原理,“他边拧紧螺栓边对上尉解释,“赵州桥的减柱法。”
当法军重炮再度轰鸣时,改良后的支撑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却顽强地支住了塌落的夯土层。施特劳斯上尉染血的手指抚过钢管上的“克虏伯1915“钢印,忽然用拉丁文背诵起《高卢战记》——这是容克贵族最后的体面。
“你改造了罗马人的拱券技术。”上尉的佩剑尖在地上勾画残缺的凯旋门,“却用在肮脏的战壕里。”
冯岩将染血的纱布塞进空弹壳:“阁下,长城也是用泥土和鲜血砌成的。”他摸出怀表,表链上挂着的保定军校铜质校徽正在炮火中摇晃。
汉斯突然从废墟里刨出个铁盒,里面装着发霉的黑面包和半本《圣经》。当冯岩翻开浸血的扉页时,发现页边注着潦草的德文:“愿我的儿子不必认识战争——卡尔·穆勒,1916.6.24“
远方传来德军炮群的修正射击声,150毫米榴弹炮的怒吼撕破云霄。施特劳斯上尉倚着佩剑站起来,蓝底银鹰的家族纹章在残破的衬衣上依旧醒目:“准尉,回去后我会推荐你进总参谋部测绘局。”
“我更想回慕尼黑完成学业。”冯岩将最后一块磺胺纱布按在汉斯手臂的伤口上。战壕外,被精确校准的炮火正在书写新的死亡方程式,而三个军衔悬殊的军人,在崩塌的文明废墟里共享着同一种血色的平等。
第二节 霉斑与银勺
施特劳斯上尉的银勺悬在半空,勺柄镶嵌的蓝宝石折射着煤油灯昏黄的光。罐头内凝结的油脂泛着青灰色,像柏林冬日结冰的施普雷河面。他忽然将勺子掷向堑壕壁,金属碰撞声惊飞了在尸堆上啄食的乌鸦。
“容克庄园的厨娘若是端上这种东西,“上尉的佩剑尖挑起霉变的黑面包,“会被吊在橡树上抽打二十鞭。”剑锋划过面包表面,木屑碎渣如雪纷飞,露出内里蛛网状的绿色菌丝。
冯岩的食指在面包断面,保定军校粮仓的回忆涌上心头——那些被白蚁蛀空的粮袋,霉菌在潮湿的江南梅雨季疯长成妖异的图腾。”阁下,这种产黄曲霉的孢子,“他用刺刀削去霉变层,“在高温下会分解成……“
“准尉。”施特劳斯打断道,金丝眼镜后的灰蓝瞳孔泛起冷光,“容克家族不需要微生物学课程,只需要合格的炮兵参谋。”
汉斯突然将水壶重重砸在弹药箱上,壶身弹孔渗出的液体在箱面绘出狰狞的图案。”贵族老爷的胃是水晶做的?”他撕下块面包塞进缺牙的豁口,“我们在佛兰德斯啃了三个月带蛆的土豆,您猜怎么着?”咀嚼声混着唾沫星子喷溅,“比总参谋部的战略报告有营养多了!“
一发75毫米炮弹在百米外炸响,震落的泥土覆上三人头顶。冯岩借着摇晃的煤油灯光,瞥见施特劳斯颤抖的指尖——那本该握着勃艮第酒杯的手指,此刻正死死扣住地图边缘的家族纹章。
“建议用明火炙烤。”冯岩突然开口,刺刀尖挑着面包凑近煤油灯,“170摄氏度持续三十秒,可灭活80%的霉菌毒素。”火焰舔舐着面包表面,焦糊味中竟透出些许麦香。这是他在天津租界防疫站学来的土法,此刻在索姆河的战壕里成了续命之术。
施特劳斯上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当冯岩将烤好的面包递来时,他忽然用佩剑在食物表面刻下十字划痕。”容克家族的分餐礼仪,“剑尖挑起西分之一块面包,“仆人永远只能获得祝福过的部分。”
汉斯的嗤笑被突如其来的炮击淹没。冯岩接过面包时,发现刻痕深处渗出暗红——上尉的剑锋割破了自己拇指,贵族之血悄然渗入庶民的口粮。
第三节 死者的馈赠
弹坑边缘的法军尸体半埋在焦土里,褪色的蓝军装被硝烟染成乌鸦翅膀般的青黑。冯岩单膝跪地,刺刀尖轻轻挑开尸体胸前的铜纽扣——这是他在慕尼黑军校法医课上学到的技巧,避免触碰可能设置的诡雷。
“马恩河战役的遗物。”施特劳斯上尉拄着佩剑冷笑,剑鞘上的银鹰纹章沾着泥浆,“法国人连尸体都散发着奶酪的腐臭。”
汉斯用枪托砸开尸体背包的铁扣,霉变的亚麻布里滚出半块黑面包。面包表面凝结的血渍形成诡异的树状纹路,像极了凡尔登森林被炮火撕裂的枯枝。”圣母玛利亚的恩赐。”他对着面包画了个十字,指甲抠进发硬的外壳。
“放下!“上尉的佩剑突然横在汉斯腕前,“《陆战法规》第23条明确规定......”
“去他妈的法规!“汉斯掰碎面包的力道震落弹坑壁的土块,“第23条能喂饱你的胃吗?”他将最大的一块抛给冯岩,碎屑在晨光中扬起金色粉尘——那是掺在面粉里的锯末。
冯岩接过面包时,指尖触到尸体背包内侧的油渍。他抽出半截染血的笔记本,法军参谋部的火漆印章赫然在目:“这不是散兵,是补给队的测绘员。”摊开的地图碎片上,铅笔标注的德军炮兵坐标让他脊背发凉——误差不超过三十米。
“五点钟方向!“施特劳斯上尉突然低吼。冯岩条件反射地翻滚躲避,手肘压碎了弹壳堆里的玻璃瓶。苦杏仁味瞬间弥漫,淡黄色液体渗进土壤——这是法军75毫米炮弹引信专用的苦味酸润滑油。
“别碰!“冯岩拽住想要沾水擦拭眼睛的汉斯,“沾到皮肤会起疱疹。”他在慕尼黑实验室见过这种化合物腐蚀兔子的过程,活体组织会在两小时内化成脓水。
上尉用丝绸手帕掩住口鼻后退:“肮脏的法国化学武器......”
“是常规润滑剂。”冯岩用刺刀挑起玻璃碎片,“德军MG08机枪也用同类制品。”他突然注意到十米外翻倒的运输车残骸,车轴上的铁十字徽记被淤泥覆盖大半——这是巴伐利亚第16补给团的标识。
汉斯己经摸到车厢边缘,刺刀撬开变形的货柜时,锈蚀的合页发出垂死哀鸣。成箱的1915型马铃薯手雷滚落,绿色铜锈在弹体表面绽放成死亡之花。冯岩抓住汉斯伸向引信的手:“这些是未爆弹!震动过大就会......”
法军炮弹的尖啸吞没了后半句话。三人扑向弹坑的瞬间,冯岩看见运输车此刻正在炮火中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