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死亡方程式
煤油灯在防炮洞的土墙上投下扭曲的阴影，冯岩的钢笔尖悬在弹药清单上方颤抖。
作为D连三排的副排长，他必须在天亮前将这份报告送到施密特少尉手中。洞外传来断续的咳嗽声，那是肺痨开始在战壕里蔓延的征兆。
“准尉先生。”医护兵霍夫曼掀开防雨布，指缝里还沾着截肢留下的碎骨渣，“三号防炮洞又有人高烧，我申请调用最后的磺胺粉。”
冯岩的太阳穴突突首跳。他翻开物资登记簿，用慕尼黑军校教官教授的哥特体德文写下：“建议将医用酒精稀释为40%浓度，配合煮沸纱布使用。”
洞外突然爆发的争吵声撕破了雨幕。冯岩抓起鲁格手枪冲出去时，正看见满脸雀斑的新兵恩斯特在和机枪手施耐德抢夺子弹袋。泥浆里散落着受潮的7.92×57mm毛瑟步枪弹，弹壳表面的铜绿在月光下泛着霉斑。
“立正！”冯岩的呵斥让所有人僵在原地。他故意用上了保定军校的队列口令，这是他在战壕里树立权威的小技巧。恩斯特挂着鼻涕哭诉：“他们说我的子弹要上交给机枪组......”
“Gew98步枪每日配发60发，MG08机枪手400发。“冯岩背诵着条例，弯腰捡起一枚生锈的弹壳，“但受潮子弹会卡死枪机。“他突然将弹壳在堑壕壁上快速摩擦，迸出的火星照亮了年轻士兵们惊恐的脸，“想要子弹变成烟花吗？”
施密特少尉的皮靴声从交通壕传来时，冯岩正带人用炊事班的猪油保养枪栓。这位下巴留着普鲁士式短须的排长用马鞭挑起发霉的子弹带：“瓦尔德冯，你该去军需部而不是呆在烂泥里。“
“阁下，我建议将三分之二机枪弹改作步枪使用。”冯岩展开连夜绘制的射界图，“MG08的持续火力会暴露位置，而法军的75小姐（注：德军对法军75mm速射炮的蔑称）正在测绘我们的工事。“
防炮洞深处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众人冲进去时，发现负责保管食品的列兵奥托昏倒在弹药箱旁，他的作战背包里滚出二十多个黑面包——本该分发给整个防炮洞的配给。冯岩蹲下检查奥托青紫的指甲，抬头对施密特说：“这是饥饿性昏厥，阁下。我请求重新分配食物储备。”
当煤油灯第叁次添油时，冯岩正在战壕拐角处布置诡雷。他把缴获的法军刺刀固定在木板下，用缴获的铜线连接三枚M1915木柄手榴弹。这是他在保定军校工兵科学到的绊发陷阱，能有效阻滞突入战壕的敌人。
“您不像慕尼黑那些少爷军官。“暗处突然响起汉斯沙哑的声音，这个来自巴伐利亚农庄的老兵正往弹链上涂猪油，“上次有个少尉说要把马克沁机枪架在沙袋上，结果......”
震耳欲聋的炮击声吞没了后半句话，法军的夜间骚扰射击开始了。冯岩扑进最近的掩体时，怀表上的夜光指针显示23:17。他摸出被血浸透的笔记本，在今日阵亡名单后面画了第七道竖线。七这个数字在战壕里游荡，像只等待饱餐的秃鹫。
第二节 钢铁的嘶吼
MG0机枪的散热套筒发出濒死的哀鸣，冯岩的食指被滚烫的枪机烫出焦糊味。作为三排副排长，他必须守住这个毗邻交通壕的机枪巢——这是慕尼黑军校《堑壕防御十二原则》里标注的要害节点。
“准尉！冷却水！”观察员用力拍打空铁桶，飞溅的锈渣落在冯岩的领章上。他瞥见枪管温度计指针颤巍巍指向700℃刻度，这是1913年克虏伯工厂设定的金属疲劳临界点。战壕外法军的M1897速射炮正在延伸射击，每轮炮击间隔精确到让他想起慕尼黑军校的节拍器。
“用这个！”医护兵霍夫曼突然抛来几个玻璃瓶，里面晃动着浑浊液体。冯岩嗅到熟悉的石炭酸气味——这是消毒液与雨水的混合物。当他将液体注入冷却筒时，蒸汽裹挟着防腐剂气息喷在脸上，让右眼的旧伤疤火辣辣地疼。
施密特少尉的马鞭声穿透硝烟：“瓦尔德冯！东南角需要交叉火力！”这位下巴留着普鲁士式短须的排长正单膝跪在沙袋后，望远镜镜片碎了一半。冯岩迅速扫视射界，两挺法军哈奇开斯机枪正在西百米外构筑斜向阵地——这是要封锁他们的撤退通道。
“施耐德！调整脚架高度！”冯岩踹开机枪手，亲自旋动MG08的三脚架调节阀。保定军校的《机枪应用数学》在他脑中自动演算：将射角抬高2密位，借助后方教堂废墟的反弹形成跳弹杀伤。
七十五发弹链打空时，法军观测气球的反光镜在云端闪了三次。冯岩的后颈骤然绷紧——这是炮击校射信号。他抓起两枚1915式发烟手雷，转头对通讯兵吼道：“通知迫击炮组，烟雾升起后向C4区域急速射！”
“你无权调动......”通讯兵话音未落，冯岩己经扯开他胸前的军籍牌。铜制铭牌背面刻着“D连三排副排长“的字样，这是战地条令赋予的临时指挥权。
橙黄色烟雾顺着西南风弥漫时，冯岩的怀表秒针刚好转过三圈。六门德军7.6cm迫击炮的尖啸声如期而至，将法军观测气球下方的系留索炸成燃烧的蛛网。失去牵引的气球像被刺破的膀胱般扭曲坠落，这招声东击西是他在保定军校工兵科偷学的绝活。
“你该去总参谋部耍小聪明。”施密特少尉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马鞭轻轻抽打着他沾满火药残渣的小腿，“不过现在——”少尉突然扯下自己领口的铁十字勋章别在他胸前，“去接管东侧防区，后备排长先生。”
冯岩摸着尚且温热的勋章，看见战壕拐角处躺着三具机枪组成员尸体。其中一人的手指还紧扣着弹链，指甲缝里渗出的血正缓缓流进MG08的散热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