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施特劳斯上尉的佩剑尖在地图上划出尖啸,剑锋在凡尔登与索姆河的坐标间刻下深痕。”测算B-17区域弹道修正。”他染血的丝绸衬衣擦过冯岩肩章,将六分仪塞进这个中国准尉手中。
冯岩的瞳孔在炮队镜后收缩,硝烟在蔡司镜片上投下阴翳。他快速心算着弹道系数——风速每秒西米,空气密度1.225kg/m3,150毫米榴弹炮的初速需修正0.7%。这些数字在慕尼黑军校的沙盘上曾是抽象的符号,而今化作撕裂肉体的金属风暴。
“装填诸元:仰角32度17分,方位角27-03。”冯岩的德语带着保定腔,指尖在等高线地图上出焦痕。炮兵阵地方向传来棘轮转动的咔嗒声,二十名德军正用液压千斤顶调整克虏伯重炮的俯仰机构。
汉斯突然踹开变形的弹药箱,1915年产铜壳子弹如瀑布倾泻。这个巴伐利亚老兵用刺刀撬开弹链,黄铜弹壳底部的“KRUPP 1916“钢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每颗子弹价值半个黑面包,“他啐了口血沫,“够我老家养鸡场全年的饲料钱。”
三公里外突然炸开的照明弹将夜空撕成碎片。冯岩的测绘尺在颤抖的地图上量出新的等高距,慕尼黑军校的测绘知识此刻化作死亡公式——每修正1密位仰角,意味着三吨钢铁将倾泻在七百米外的英军集结区。
“装填延期引信!”施特劳斯上尉的佩剑指向炮兵阵地方向。冯岩迅速在日志本上画出弹道抛物线,用红铅笔标出空爆高度——这正是他在保定军校炮兵科论文研究的课题,此刻却要为这道曲线赋予血肉的注解。
当第一发试射弹尖啸着掠过夜空时,冯岩的耳膜捕捉到细微的金属疲劳声。他猛然扑倒施特劳斯,150毫米炮管在极限射速下轰然炸膛的瞬间,炽热的膛线碎片如死神镰刀扫过观测位。
“材料屈服强度不足,“冯岩抹去额角的血,用中文喃喃自语,“克虏伯钢厂偷工减料了。”他捡起一片暗红的炮管残骸,断裂面的晶格结构印证了他的判断——这是他在天津德租界钢铁厂实习时学到的知识。
汉斯拖着半截焦黑的右腿爬来,将急救包拍在冯岩怀里:“给贵族老爷止血!他可比大炮值钱!”施特劳斯胸前的蓝宝石领针己嵌入锁骨,贵族血液正将炮兵日志浸成暗褐色。
法军观测员路易突然狂笑着撕碎密码本,巴黎综合理工学院的徽章在火光中扭曲:“我在计算文明的熵值!”他用带血的手指在夯土墙上书写偏微分方程,“看啊!当杀戮效率超过阈值,整个系统就会......”
冯岩的工兵铲猛地插入墙壁,乌兹钢刃截断疯狂的数字洪流。”省点力气算逃生路线,“他将最后半瓶磺胺粉撒在施特劳斯伤口,“仰角修正0.3度,我要让下一轮炮火覆盖他们的预备队。”
当MG08机枪的冷却水开始沸腾时,冯岩的怀表齿轮终于停止了转动。表盘永远停在07:14,这个时刻将被镌刻在军事史中,成为工业文明献祭人性的永恒坐标。
02
夜色裹挟着未散的硝烟沉降在战壕里,冯岩的炮队镜蒙着一层血露。当他用慕尼黑军校发的亚麻手帕擦拭目镜时,突然发现刻度线上粘着半片金丝眼镜镜片——这属于白日里那位被机枪撕碎的英军文员。
“B-17区域弹坑密度增加13%。”冯岩用测绘尺丈量地图,青铜尺身倒映出施特劳斯上尉残缺的蓝宝石领扣,“建议将迫击炮阵地后撤西十米。”
汉斯蹲在弹药箱旁保养MG08机枪,沾满枪油的拇指抚过水冷筒上的德文铭刻:“1915年埃森兵工厂造......这铁家伙比我老家磨坊的水车还能吞。”他突然扯动帆布弹链,黄铜弹壳叮当坠地,每个底火凹槽都刻着克虏伯工厂的鹰徽。
防炮洞深处传来金属刮擦声。法军观测员路易·莫雷尔正用刺刀在弹壳上刻写函数式,巴黎综合理工学院的优雅笔迹被硝烟熏得焦黑:“我在计算文明的半衰期......”他突然折断刺刀尖,“结果是无限趋近于零!”
冯岩的怀表突然停摆,表链挂着的保定军校铜章坠入血泊。当他俯身捡拾时,指尖触到块温热的金属——是枚滑铁卢战役纪念勋章,1815年的铭文与1916年的弹痕交错成时空的裂缝。
“英国近卫军团传了五代的玩意儿。”施特劳斯上尉用佩剑挑起勋章,剑柄的巴伐利亚狮纹在月光下森然,“他们总带着祖坟里的荣耀来当裹尸布。”
铁丝网方向忽然传来窸窣响动。冯岩迅速架起蔡司望远镜,十字分划板里映出个蠕动的黑影——英军通讯兵正拖着断腿爬过尸山,染血的密码本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封面烫金的皇家徽章被弹孔洞穿成筛网。
“Gew98标尺八百米。”汉斯将步枪抵肩,“打左腿能让他爬回去报丧。”
“放行。”施特劳斯上尉的剑尖在地图上划出弧线,“让白厅的老爷们看看,他们的密码在马克沁面前就像娼妓的情书。”
当通讯兵爬过最后十米死亡地带时,冯岩的目镜清晰映出他胸前的铜制身份牌——与滑铁卢战役的士兵铭牌如出一辙。尸体堆积的桥梁在他身下发出朽木般的吱呀声,有位苏格兰风笛手的肠子挂在带刺铁网上,随风奏出变调的《苏格兰勇士》。
晨雾漫过战场时,二十辆英军卡车在后方卸下新兵。冯岩的望远镜里,那些锃亮的皮靴正踩碎满地铜制身份牌,1899至1916的年份在泥浆中翻滚。有个金发少年弯腰系鞋带时,钢盔被流弹掀飞,露出后颈处新剃的青色发茬——那是他父亲在滑铁卢战役留下的伤疤位置。
施特劳斯上尉突然剧烈咳嗽,丝绸衬衣的残片渗出血渍。他摘下蓝宝石领扣扔给冯岩:“慕尼黑军校应该教过,文明崩塌时......”贵族军官的冷笑混着血腥气,“最坚固的掩体是遗忘。”
冯岩着领扣上的巴伐利亚纹章,忽然想起保定军校图书馆的《孙子兵法》。那些“上兵伐谋“的朱批正在机枪嘶吼中碎成齑粉,而他的铜质校徽沉在血泊深处,“平安归来“的篆刻正被铁锈蚕食成空洞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