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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道婆绝望的哭嚎如同垂死乌鸦的嘶鸣，在渐渐平息了植物悲鸣的竹林间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凄凉。那些被强行抽取了精魄的翠竹，如同瞬间燃尽了所有生命的蜡烛，在寒风中迅速枯萎、干黄，发出细微的、如同灰烬碎裂般的声响，彻底沉寂下去。空气中弥漫着焚烧叶片的焦糊味、泥土的腥气和一种生命被彻底掠夺后的死寂。
水溶没有再看在泥泞中、如同烂泥般的马道婆一眼。他肩胛处的月镜之痕金芒微弱却稳定地流转着，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扫过那些枯萎的竹子，最终落在手中那柄幽光流转的青铜长剑上。剑格处那枚银色晶石散发着清冷的月华，与这片被邪术玷污的土地格格不入。
“忠顺王府…黑月嬷嬷…”水溶的声音低沉冰冷，如同淬火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杀意，“借命邪术…草木同悲…这仅仅是他们丧心病狂的冰山一角。走，去水区！找到鲛人泪市！泪镜的下落，或许就在那里！”他深知时间紧迫，忠顺王府的反扑随时会来。
墨玉捂着依旧剧痛的右肩，强行压下目睹草木枯萎带来的沉重悲愤和身体的虚弱。银灰色的眼瞳中，冰冷的火焰重新燃起。鲛人泪市…细纲中提到的关键线索！她深吸一口气，混杂着焦糊和腥气的冰冷空气刺得肺叶生疼：“走！”
湘云紧紧抱着嗡鸣不止的金麒麟，小脸上还残留着愤怒和悲伤，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用力点头，用行动表示跟上。
三人不再耽搁，循着水溶对鬼市能量流动轨迹的感应，以及湘云怀中金麒麟越来越清晰指向水区的温热嗡鸣，朝着太液池鬼市区域中水汽最浓郁、空间波动最剧烈的地方疾行而去。
越靠近水区，脚下的地面变得越发湿滑粘腻，覆盖着一层散发着幽蓝微光的滑腻苔藓。空气中腐朽的霉味被一股浓烈的、带着咸腥气息的水汽所取代，如同置身于深海之底。周围的“建筑”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兽骨和藤蔓，而是由巨大的、形态扭曲的珊瑚礁、惨白的巨型贝壳和缠绕着滑腻水草的沉船残骸构成。幽暗的光线来自悬浮在水中（空气？）的、散发着惨绿或幽蓝光芒的水母状生物，它们如同活体灯笼，在粘稠的水汽中缓缓飘荡。
“哗啦…哗啦…”
清晰的水流声从前方传来。
转过一片如同巨大肋骨般拱起的珊瑚礁，眼前的景象让三人呼吸都为之一窒。
这里仿佛是一片被强行嵌入鬼市地底的微型海洋！一个巨大无比、深不见底的地下湖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湖水并非清澈，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粘稠的墨蓝色，如同凝固的夜空。湖面上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带着奇异腥甜气息的水雾。
而在靠近岸边的一片相对平缓的、由巨大光滑鹅卵石铺就的“滩涂”上，形成了一个奇异的“集市”。没有固定的摊位，只有一个个形态各异的水中生灵，或坐在露出水面的礁石上，或半浮在墨蓝色的湖水中，面前摆放着它们用以交换的“货物”。
有长着鱼尾人身、面容姣好却眼神空洞的鲛人，她们面前摆放着散发着柔和光泽的珍珠和色彩斑斓的珊瑚；有背着厚重龟甲、动作迟缓的老龟，龟壳上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深海矿石；有挥舞着巨大螯钳、如同移动堡垒般的巨蟹，螯钳夹着巨大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深海螺壳；甚至还有一些身体半透明、如同水凝聚成的“水灵”，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兜售着一些闪烁着奇异光芒的水滴状结晶体…
这就是鬼市的水区！鲛人泪市！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低沉、悠扬、如同海浪拍岸又似鲸歌的奇异韵律，那是水族们特有的交易语言。各种奇异的、带着腥甜或咸涩的气味混杂在一起。
墨玉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整个“集市”，寻找着细纲中提到的“泣泪成珠、可照见前世”的鲛人。她的视线很快锁定在靠近湖心方向、一块巨大黑色礁石上的身影。
那是一个鲛人。她的鱼尾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淡淡银辉的浅蓝色，鳞片在水雾中闪烁着细碎的星光。上半身裹着用某种发光水草编织的简陋衣物，露出纤细的脖颈和线条优美的锁骨。她的面容极其美丽，却苍白得毫无血色，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哀伤。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那双如同深海般幽蓝的眼眸，此刻正无声地流淌着大颗大颗、如同珍珠般、散发着柔和月白色光晕的泪水！
泪珠顺着她光滑的脸颊滚落，滴落在礁石上一个敞开的巨大贝壳里，发出清脆的“啪嗒”声。贝壳里，己经积攒了小半捧这样的“泪珠”，每一颗都散发着纯净、哀伤、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力量的光晕。
“就是她！”湘云低呼一声，怀中的金麒麟嗡鸣变得急促而温热，首指那个流泪的鲛人。
三人小心翼翼地穿过形态各异的水族“摊位”，避开那些好奇或警惕的目光，朝着礁石上的鲛人靠近。水溶手中的青铜长剑幽光内敛，但那股斩断阴阳的锋锐气息，依旧让一些强大的水族存在本能地避让。
就在他们距离礁石还有十几步远时——
“噗通！”
湘云脚下突然一滑！她踩到了一块覆盖着厚厚发光苔藓的湿滑卵石，惊呼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倒！怀中的金麒麟脱手飞出！
“湘云！”墨玉和水溶同时伸手去拉！
“当啷！”
金麒麟并没有掉进水里，而是砸在了岸边一块半埋在湿滑鹅卵石中的、毫不起眼的黑色石碑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那石碑原本被厚厚的苔藓、水藻和淤泥覆盖，只露出一个模糊的棱角。被金麒麟这么一砸，表面的覆盖物簌簌掉落，露出了下面斑驳、布满裂纹的黑色石质！
而就在金麒麟撞击石碑的刹那——
“嗡——！！！”
金麒麟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小太阳般的刺目金光！那金光带着一种古老、威严、仿佛能涤荡一切污秽的堂皇气息！瞬间驱散了周围浓重的水雾和阴寒！
与此同时，那块被砸中的黑色石碑，仿佛从沉睡中被惊醒！碑体剧烈地震颤起来！表面覆盖的苔藓水藻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剥离，簌簌掉落！无数道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银色裂纹在碑体表面蔓延开来！裂纹深处，透射出一种纯净、圣洁、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乳白色光芒！
一股难以言喻的、宏大、悲悯、却又带着宿命般沉重气息的能量波动，如同沉睡的星河苏醒，瞬间席卷了整个水区！所有的水族交易声、奇异的韵律、甚至那流泪鲛人的啜泣声，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所有存在，无论强大弱小，都在这股突如其来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威压面前，不由自主地匍匐、颤抖！
“这…这是什么？”湘云被水溶扶住，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块光芒大放的石碑，小脸上满是震惊。
墨玉和水溶也瞳孔骤缩！这石碑散发的气息…太熟悉了！虽然更加古老、更加纯粹，但那宏大的宿命感和悲悯之意…分明与北静王府地宫秘藏中记载的、传说中的太虚幻境气息同源！
光芒缓缓收敛，最终稳定下来。一块约半人高、通体流淌着温润乳白色光晕的残破石碑，清晰地呈现在三人面前！石碑材质非金非玉，触手必定温凉。碑体边缘有明显的断裂痕迹，显然只是更大石碑的一部分。碑面上，布满了无数细小的、如同星辰般流转不息的古老银色文字！那些文字并非凡俗文字，而是一种蕴含着天地至理、命运轨迹的先天道纹！
“情…情榜残碑？！”水溶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撼！他认出了那些银色道纹所组成的、位于残碑最上方的几个稍大些的字——**“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这正是传说中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掌管、记载着金陵所有女子命运轨迹的“情榜”残片！它竟然流落到了鬼市深处，被掩埋在这污浊之地！
墨玉的目光，却瞬间被残碑下方，那一片在乳白色光晕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刚刚被金光“激活”的银色字迹所吸引！那并非道纹，而是两个并列的、用同样古老文字书写的名字！名字下方，还各有一行简短的、如同判词般的箴言！
左边的名字，由无数道细小的、如同血丝般流动的红色纹路勾勒而成，散发着一种清冷、孤高、带着无尽诗情与哀伤的气息：
**“绛珠仙主，林黛玉。”**
箴言：**“还泪归尘，红莲烬处证前身。”**
右边的名字，则是由纯粹的、仿佛熔炼了太阳真金的灼热纹路构成，散发着一种雍容、端凝、却又隐含禁锢与牺牲的沉重感：
**“金曜神妃，薛宝钗。”**
箴言：**“金锁封神，言出法随终成空。”**
“绛珠仙主…林黛玉？！”
“金曜神妃…薛宝钗？！”
墨玉失声念出这两个名字和箴言，如同被九天惊雷劈中！银灰色的眼瞳瞬间睁大到了极致！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逻辑、所有的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她那个体弱多病、多愁善感的妹妹林黛玉，竟然是…“绛珠仙主”？而端庄稳重、以金锁护体的宝钗，竟然是…“金曜神妃”？这…这太荒谬了！这残碑…这所谓的“情榜”…到底是什么？！
“不…不可能…”湘云也惊呆了，小嘴微张，难以置信地看着碑文上那两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和尊号。
水溶握着青铜长剑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金曜神妃”西个字和那句“言出法随终成空”的箴言！宝钗在省亲之乱中发动言灵术定住时间后加速透明化的景象瞬间闪过脑海！金锁崩裂…透明蔓延…这箴言…竟是一语成谶？！“神妃”？“言出法随”？她体内沉睡的…竟是如此可怕的力量和宿命？！
就在墨玉和水溶被这惊世骇俗的身份揭露震撼得心神激荡之际——
“铮——！！！”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刺穿灵魂的、如同琉璃心碎裂的脆响，毫无征兆地从墨玉身边传来！
墨玉猛地转头！
只见站在她身侧、同样被残碑内容震惊的宝钗（她何时跟来的？或许是循着金锁感应？），胸前那枚象征着“金玉良缘”、此刻却布满了蛛网般裂纹的金锁，在“金曜神妃”真名显现的瞬间，仿佛受到了某种本源力量的剧烈冲击，猛地爆发出刺目的金光！
随即，在宝钗自己都来不及反应的刹那——
“咔嚓！咔嚓嚓——！”
金锁上那密密麻麻的裂纹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瞬间遍布整个锁体！
“砰——！！”
一声闷响！那枚陪伴了宝钗十几年、被视为护身符和命运象征的金锁，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崩碎！化作无数细小的、闪烁着黯淡金光的碎片，如同金色的尘埃，从她胸前簌簌落下！
宝钗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原本只是脖颈处蔓延的透明化痕迹，在金锁崩碎的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向上蔓延！脸颊、额头、鬓角…皮肤下的血管、肌肉纹理迅速变得透明、模糊！仿佛下一刻，整个人就要彻底化作虚无，消散在空气中！
“宝钗！！”墨玉和水溶同时发出惊骇的呼喊！
宝钗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散落的金锁碎片，又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只己经变得如同透明琉璃般、能清晰看到骨骼和血管脉络的手。她的脸上没有惊恐，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和一种…洞悉了最终宿命的悲哀与释然。
她抬起头，那双依旧清澈、此刻却如同蒙上了一层水雾的眸子，越过震惊的墨玉和水溶，最终落在了那块散发着乳白光晕的情榜残碑上，落在了“金曜神妃”和“言出法随终成空”那行箴言上。
一丝极其苦涩、却又带着解脱意味的浅笑，浮现在她近乎透明的唇边。
然后，她缓缓转向墨玉，声音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湖面，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沉重力量，清晰地传入墨玉的耳中：
“墨玉…”
“在我…完全消失之前…”
“杀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