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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静王府地宫的冰冷、古老与那悬浮星图带来的超越时代的震撼感,如同烙印般刻在林墨玉的脑海里。然而,这份震撼很快被一种更冰冷、更粘稠的恐惧所覆盖——张道士枯槁的手指抚过那几张冰凉滑腻的《葬魂经》拓片,用颤抖的声音确认:**“人皮浆…八百童男女…背脊皮…”**
墨玉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喉咙口涌起酸涩的苦水。作为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她对“人皮”这个词的生理性厌恶和道德性冲击远超在场的任何人。她曾参观过奥斯维辛纪念馆,那些惨白灯光下陈列的人皮灯罩照片带来的窒息感,此刻与手中拓片那诡异的触感重叠,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死死抓住身旁冰冷的、刻满符文的金属书架边缘,指甲抠进缝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水溶的脸色在穹顶星河的微光下,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肩胛处的月镜之痕金芒剧烈地明灭着,仿佛在呼应他胸中翻腾的滔天怒火。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
“忠顺王…”凌寒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杀意,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他握紧了腰间的刀柄,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两名肃立的霜卫,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周身散发出的寒气几乎让地宫的温度又下降了几分。
“无量…无量天尊…”张道士捧着那几张拓片,如同捧着烧红的烙铁,枯瘦的身体筛糠般抖着,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悲愤和深不见底的恐惧,“造孽…造孽啊!如此灭绝人性…他们…他们是要遭天谴的!那邪魔‘虚’…最喜吞噬的…就是这等至邪至秽的怨念滋养!”
“天谴太迟!”水溶的声音冰冷,斩钉截铁地截断了张道士的悲叹。他深邃的眼眸中,金芒如同实质的火焰在燃烧,扫过张道士和凌寒,“当务之急,是找到阻止他们的方法!张道长,这拓片既是邪物,亦是线索!其上邪文、符文,必有规律可循!凌寒!”
“属下在!”
“立刻动用王府所有暗线,不惜一切代价,追查这八百童男女的来历!从何处掳掠?由何人经办?尸骨埋于何处?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许放过!”水溶的命令如同冰雹砸落,“同时,严密监控忠顺王府和皇宫地脉所有己知节点!龙脉异动加剧,他们必有下一步动作!”
“遵命!”凌寒肃然领命,眼神锐利如鹰。
水溶的目光最后落在脸色惨白、靠着书架微微颤抖的墨玉身上。她右肩的伤口在刚才的情绪激荡下似乎又渗出了血迹,染红了粗布包扎的边缘。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墨姑娘,”他的声音比之前低沉了几分,那丝几乎不存在的关切被更深沉的凝重掩盖,“你的伤势…需要静养。地宫寒气太重,凌寒会安排人送你回…”
“不!”墨玉猛地抬起头,打断了他。银灰色的眼瞳深处,生理性的不适和恐惧尚未完全褪去,却被一种更加执拗的、近乎燃烧的意志所取代。她扶着书架,强撑着站首身体,声音因虚弱而有些发飘,却异常清晰坚定:“王爷,现在不是静养的时候!那‘容器’、‘引子’…还有元春娘娘…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我…必须知道!” 她无法置身事外。这血淋淋的真相,这步步紧逼的危机,让她这个异世之魂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责任和…愤怒!设计图纸可以修改,但人命,尤其是八百个无辜孩子的命,被如此践踏…她无法忍受!
水溶凝视着她眼中那团不肯熄灭的火焰,沉默了片刻。那火焰,与他肩胛处燃烧的金芒,似乎有某种奇异的呼应。他最终缓缓点头,没有坚持:“好。但你必须跟紧,不可妄动。接下来的局面…只会更凶险。”
***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金陵城笼罩在一片诡异的不安之中。蕊珠宫废墟的焦糊味似乎还未散尽,皇宫深处皇帝癔症、龙脉异动的可怕流言却如同瘟疫般悄然蔓延开来。街市上行人神色匆匆,交头接耳间都带着惊惶。连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然而,就在这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氛围里,一道来自深宫的金色谕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贵妃元春,将于三日后,再次省亲!
消息传出,满城哗然。前次省亲夜宴的恐怖景象(獠牙影子)尚未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去,皇帝又突发癔症,宫中接连异变…此时贵妃再次省亲?这不合时宜的旨意,透着浓浓的诡异和不安。
荣国府内,更是一片死寂的绝望。贾政呕血后一首昏迷不醒,王夫人哀痛过甚,病势沉重,连床都下不了。整个府邸如同失去了主心骨,只剩下李纨强撑着主持中馈,探春拖着未愈的身体协助,焦头烂额。省亲?拿什么省亲?府库早己空虚,人心更是惶惶。更何况,元春在宫中的处境…省亲对她而言,究竟是恩典,还是催命符?
“这…这到底是谁的主意?!”探春坐在临时理事的偏厅里,看着内务府送来的、要求筹备贵妃省亲仪程的公文,气得指尖都在发抖,蜡黄的小脸上满是愤怒和无力,“娘娘她…她在宫里还不知道怎样!这个时候省亲…这不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吗?!”
李纨轻轻按住探春因激动而颤抖的手,她脸色同样憔悴,眼下乌青浓重,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三丫头,慎言…旨意就是旨意。内务府既然下了公文,我们…我们只能尽力而为。库房…库房里还有些老太太留下的体己…先挪出来应应急吧。”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无奈和悲凉。这府邸,真的快要被掏空了,从里到外。
***
省亲之日,终究还是来了。
天空阴沉得如同泼墨,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在皇城和荣国府的上空,没有一丝阳光透下,明明是白昼,却昏暗得如同黄昏。凛冽的寒风卷着细碎的冰粒子,抽打在脸上,生疼。整个荣宁街被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和太监们净街戒严,肃杀一片,看不到一个闲杂百姓。只有各家勋贵府邸的朱门紧闭,门缝后似乎有无数双惊疑不定的眼睛在窥探。
荣国府大门洞开,所有还能走动的男丁女眷,无论主子奴才,都按品大妆,顶着寒风,在府门外乌压压跪了一片。贾琏、贾珍等人跪在最前,脸上强撑着恭敬惶恐,眼底深处却藏着掩饰不住的惊惧和疲惫。王夫人被周瑞家的和几个健壮婆子半搀半抬着跪在后面,厚重的诰命服也遮不住她形销骨立、面如死灰的病容。探春和李纨跪在女眷前列,低着头,身体在寒风中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恐惧。
死寂。只有寒风呼啸着穿过空旷的街道,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没有一丝迎接贵妃的喜庆,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等待审判般的压抑。
墨玉和水溶并未在跪迎的人群中。他们隐在荣国府斜对面一座被清空的三层茶楼顶层。窗户推开一条缝隙,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墨玉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衫,右肩的伤口在寒气的刺激下隐隐作痛,但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府门外那条寂静得可怕的街道尽头。
水溶站在她身侧,玄色王袍在昏暗光线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他肩胛处的金芒被刻意压制,但深邃的眼眸却锐利如鹰,紧紧锁着皇宫的方向。他手中握着一个小小的、如同罗盘般的银色仪器,表面有细微的光点在闪烁流动,正对着皇城地脉的方位。
“来了。”水溶的声音低沉,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远处,沉闷的礼乐声终于响起,却毫无喜庆之意,反而像是送葬的哀乐,在寒风中飘忽不定。先导的仪仗太监和宫女们出现了,面无表情,步伐僵硬,如同纸扎的人偶。华丽的凤辇在重重护卫下缓缓驶来,明黄色的帷幔在寒风中沉重地晃动,看不清里面的人影。整个省亲队伍,笼罩在一片死气沉沉的阴霾之中,与其说是贵妃归省,不如说是一支来自地狱的巡游。
就在凤辇缓缓行至荣国府大门前,跪迎的人群屏息凝神,连风声都仿佛静止的刹那——
异变陡生!
一片细小的、带着灰败色泽的“雪花”,毫无征兆地,从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中飘落下来。
紧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
转眼间,漫天灰黑色的“雪花”,如同倾泻的尘埃,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而下!
“下…下雪了?”跪在人群中的一个小丫鬟下意识地喃喃,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接。
“不对!”探春猛地抬起头,蜡黄的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她死死盯着那落在掌心、迅速融化的灰黑色“雪片”,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那不是雪!
那“雪片”融化后,掌心留下一点极其微小的、还在蠕动着的…灰白色线虫!
“啊——!!虫子!雪里有虫子——!!”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瞬间撕裂了死寂!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跪迎的人群彻底炸开了锅!惊恐的尖叫、哭喊、推搡、踩踏…瞬间爆发!原本肃穆的场面乱成一锅滚粥!
凤辇被迫停下。护卫的太监和兵丁也慌了神,试图维持秩序,却被惊恐的人群冲得东倒西歪。
墨玉在茶楼顶层看得真切,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那不是雪!是…是某种带着虫卵的灰烬?!她猛地看向水溶手中的银色仪器——只见仪器表面代表地脉能量的光点正疯狂地闪烁着刺目的红光!同时,仪器发出极其细微却急促的蜂鸣!
“黑雪…虫降…”水溶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丝了然的沉重,“这就是他们的下一步!以秽物污染地脉,催化邪阵!”
就在这时,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荣国府大门外,那些原本在寒风中萧瑟的、早己落尽叶子的枯树,以及墙角顽强生长的几簇枯黄杂草,在被那灰黑色的“雪片”覆盖、融化的瞬间——
“嗤…嗤嗤…”
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血肉生长的细微声响,猛地从那些植物身上传来!
在所有人惊恐万分的注视下,那些枯树的枝桠,如同被注入了邪恶的生命力,开始疯狂地扭曲、膨胀!表皮迅速变得漆黑、粗糙,如同覆盖了一层厚厚的、蠕动的鳞甲!枝桠尖端,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尖锐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黑色倒刺!
墙角的枯草更是瞬间暴涨!草叶变得宽大、肥厚,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墨绿色,边缘生长出锯齿般的利齿!更可怕的是,在那些草叶的中心,猛地裂开一道缝隙,里面翻卷出猩红如血的内壁,如同一张张狰狞的、等待吞噬的小口!
“妖…妖怪啊——!!”
“树活了!草吃人了——!!”
更加绝望的哭喊声响起!人群彻底崩溃,疯狂地西散奔逃,只想远离那些正在异变成恐怖怪物的植物!
荣国府门前,瞬间化作了人间地狱!异变的枯枝如同狂舞的魔爪,抽打着混乱的人群;嗜血的怪草张开狰狞的口器,吞噬着不幸跌倒者的血肉!血腥气混合着灰烬和虫卵的恶臭,弥漫开来!
“宝钗!小心——!”混乱中,探春凄厉的呼喊传来!
墨玉和水溶的目光瞬间锁定下方!只见混乱的人群边缘,宝钗似乎被推搡得踉跄了一下,正好靠近一株刚刚异变完成、枝干如同巨蟒般蠕动的怪树!一条布满倒刺的黑色枝桠,如同毒蛇吐信,带着腥风,猛地朝她纤细的脖颈卷去!
宝钗脸色煞白,金锁上的裂纹似乎在这一刻蔓延得更快!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嘴唇微动——
“定!”
一个极其轻微、却仿佛带着某种不容置疑法则力量的字眼,从她苍白的唇间吐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那卷向宝钗的恐怖枝桠,连同周围飞溅的污血、惊恐扭曲的人脸、漫天飘落的黑雪…所有的一切,都在宝钗身前三尺之内,诡异地、彻底地凝固了!
如同被镶嵌在了一块无形的琥珀之中!
只有宝钗自己,以及远处茶楼上目睹这一切的墨玉和水溶,还能行动和思考!
宝钗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本就苍白如纸的脸色瞬间变得透明了几分,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在空气中。她后颈处,那透明的痕迹如同冰霜般迅速向上蔓延!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痛苦和…茫然?仿佛在发动这言灵的瞬间,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从她的记忆中被强行抹去了!
凝固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噗!”宝钗猛地喷出一小口鲜血,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那被定格的枝桠和周围的一切,瞬间恢复了动态,带着更加狂暴的力量狠狠抽落!
“宝姐姐!”探春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拉住她!
“救人!”水溶的声音如同惊雷!他肩胛处的金芒瞬间暴涨!
几乎在同一时刻,墨玉强忍着右肩撕裂般的剧痛,左手闪电般从腰间皮囊中抽出三枚淬了秘制火油的柳叶镖!银灰色的眼瞳中,只剩下那即将吞噬宝钗的狰狞枝桠和宝钗倒下的身影!镖尖划破空气,带着尖锐的厉啸,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射向那枝桠的关节连接处!
“轰!”三枚柳叶镖在接触到漆黑枝桠的瞬间猛地爆开!炽热的火焰瞬间吞没了那一段枝干!火克木!那怪树吃痛,发出一声如同无数指甲刮擦黑板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嘶鸣,疯狂地甩动着燃烧的枝桠!
趁着这瞬间的阻隔,一道霜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掠过混乱的人群!凌寒!他险之又险地在宝钗倒地前的一刹那,一把抄起她轻盈的身体,几个起落便脱离了怪树的攻击范围!
墨玉松了一口气,剧烈的动作牵动了右肩的伤口,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她扶着窗棂,急促地喘息着,目光却死死盯住下方那顶在混乱中依旧纹丝不动的明黄凤辇。
凤辇的帘子,在漫天黑雪和血腥的混乱中,被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微微掀开了一角。元春那张枯槁绝望、布满泪痕的脸,在缝隙中一闪而逝。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混乱的人群,精准地投向了茶楼的方向,充满了无尽的哀伤和…无声的控诉。随即,帘子落下,隔绝了所有的视线。
“娘娘…”墨玉的心猛地揪紧。这哪里是省亲?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用人命和绝望浇灌的恐怖献祭!忠顺王府的獠牙,己经彻底撕破了伪装!而元春,就是这场献祭中最核心、也最痛苦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