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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虚观后山一条被积雪覆盖的隐秘小径上,马蹄踏碎薄冰,发出清脆的裂响。凌寒亲自驾驭着一辆外表极其普通、内里却垫了厚厚软垫的青布骡车,车轮碾过崎岖的山石,颠簸得厉害。张道士裹着一件半旧的棉道袍,蜷缩在车厢角落,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封印着《葬魂经》拓片的寒玉盒,枯槁的脸上毫无血色,只有一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被雪压弯的松枝,仿佛那风雪中潜藏着择人而噬的妖魔。
另一辆更为宽大坚固的马车紧随其后。车厢内,水溶闭目靠在软枕上,玄色王袍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紧锁的眉头。他似乎在极力调息,但肩胛处衣料下,那月镜之痕的所在,依旧透出细微却不容忽视的金芒,随着马车每一次颠簸而明灭不定,如同他体内被强行压制的、与龙脉悲鸣共振的痛苦。每一次金芒闪烁,他搭在膝上的手指都会无意识地收紧一分。
墨玉坐在他对面,背靠着冰冷的车壁。右肩敷着清虚观道童捣的草药,那股清苦冰凉的气息暂时压下了伤口撕裂般的剧痛和经脉中阴寒邪力的肆虐,但每一次大的颠簸,仍让她忍不住闷哼出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咬着下唇,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将注意力集中在对面闭目的水溶身上。
刚才在静室,那瞬间爆发的金光核心处一闪而逝的银色纹路…太清晰了。那绝非幻觉。作为一个曾经参与过前沿材料与光学结构设计的设计师,她对那种精密、非自然的几何形态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那绝非这个时代该有的东西!它更像某种…高度集成的能量引导或转化回路?这月镜王族的力量,到底是什么?难道真如细纲暗示,与什么“上古”、“异族”有关?她脑中思绪纷乱,现代的科学认知与眼前超自然的现实激烈碰撞,带来一种荒谬又沉重的眩晕感。
“王爷,”墨玉的声音因虚弱和颠簸而有些飘忽,打破了车厢内压抑的沉默,“那张道士说的‘虎兕相逢,大梦归宗’…到底是什么意思?那‘虚’魔…又是什么东西?” 她需要信息,需要理解这盘正在将所有人拖入深渊的棋局。
水溶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眼底带着一丝尚未完全平息的痛楚和冰封的凝重。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墨玉苍白的脸和因忍耐痛苦而紧抿的唇线。
“那是前朝覆灭前,流传于钦天监的一句不祥谶语。”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金属般的质感,穿透车轮的辘辘声,“‘虎兕相逢’,喻指两种至凶至暴的力量碰撞,如同猛虎与犀牛死斗,必将带来滔天血祸。‘大梦归宗’…则更晦涩,有解作一切归于虚无,万物成空之意,也有解作…邪魔归位,重临世间。”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飞雪中若隐若现的皇城轮廓,“至于‘虚’…张道士所言,乃域外邪魔,无形无质,以吞噬世界本源、万物灵性为食。前朝妖道郭弘霸,便是妄图献祭整个皇城,引它降临。”
吞噬世界本源…墨玉心头一寒。这不就是科幻概念里的“熵增终极体”或者“维度吞噬者”吗?放在这个时代,就成了所谓的“域外邪魔”。忠顺王府的目标,竟然是这个?!他们疯了吗?!
“他们…他们想重复前朝妖道的献祭?”墨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用那十二个女官…还有元春娘娘?”
“恐怕不止。”水溶的声音冰冷彻骨,“前朝妖道以十二阴辰活人为祭,辅以八百童男女的人皮浆拓印邪经,尚需挖掘十二阴冢,布设通天台大阵。而忠顺王府…他们做得更隐蔽,也更…高效。”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身下的软垫,“蕊珠宫地下的邪阵,首接连通皇宫地脉,以元春的精血为引,十二女官为活祭养料…效率远超当年。再加上这新拓的《葬魂经》残页…”他眼底寒光一闪,“他们所图,恐怕比郭弘霸更大,也更接近成功!”
“容器…引子…”墨玉想起水溶在清虚观问张道士的话,“张道士提到,还需要特定的‘容器’和‘引子’?”
水溶的目光瞬间变得极其锐利,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墨玉,带着审视和一种深沉的探究。车厢内的空气骤然凝固了几分。墨玉被他看得心头一凛,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那眼神…仿佛在评估一件极其危险又极其重要的…物品?
“容器,承载邪魔意志或力量的媒介。引子,点燃最终献祭的火焰。”水溶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具体所指…张道士未能明言,邪经残页亦无记载。或许…答案就在这金陵城中,就在我们身边。”他的目光并未移开,那审视的意味让墨玉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他是在怀疑什么?还是在暗示什么?
就在这时,马车猛地一震,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凌寒刻意压低的声音:“王爷,到了。地宫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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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静王府的地宫入口,隐藏在王府花园一处假山瀑布之后。水流轰鸣,掩盖了机关开启的轻微机括声。厚重的、刻满古老符文的石门无声滑开,露出后面幽深向下的通道。一股混合着玄冰寒气和陈旧书卷、金属气息的冷风扑面而来。
凌寒亲自提着气死风灯在前引路,霜卫护卫在两侧。水溶步履沉稳地走在前面,肩胛处的金芒在幽暗的地宫中显得更加醒目。墨玉跟在他身后,右肩的伤痛在阴冷的地气刺激下又有些蠢蠢欲动,她只能咬牙强忍。张道士抱着寒玉盒,佝偻着背,浑浊的老眼好奇又敬畏地打量着西周。
地宫比墨玉想象的要大得多,也古老得多。通道两侧的墙壁并非砖石,而是某种泛着暗沉金属光泽的巨石,上面同样刻满了与入口石门相似的、更为繁复精密的纹路,在灯光的照耀下,流淌着极其微弱、近乎不可察觉的银色流光。墨玉的心脏猛地一跳!这纹路…虽然放大了无数倍,且风格更古朴,但其核心的几何构成逻辑、那种非自然的精密感…与水溶身上一闪而逝的银色纹路,以及她记忆中某些现代尖端设计的底层逻辑…竟隐隐有异曲同工之妙!这绝非巧合!这月镜族…到底是什么来头?
通道尽头,是一扇更为巨大、通体由深蓝色玄冰魄雕琢而成的巨门。门扉上镶嵌着无数细小的、如同星辰般的银色晶石,构成一幅浩瀚而神秘的星图。凌寒上前,双手按在门扉特定的几颗晶石上,掌心似乎有微光流转。沉重的玄冰魄大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股更加凛冽纯净的寒气涌出。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穹顶空间。穹顶之上,并非壁画,而是用无数细碎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晶石镶嵌成的真实星空图景!无数星河流转,深邃浩瀚!地面是光滑如镜的黑色石材,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层旋转嵌套的银色金属环构成的复杂仪器,仪器中心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蓝光的晶石,缓缓自转着。西周靠墙,是一排排高耸至穹顶的巨大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材质的卷轴、书籍、石板、玉简…空气中弥漫着古老知识沉淀的气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而强大的能量场。
这里,就是北静王府真正的底蕴所在——月镜秘藏!
“无量…天尊…”张道士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撼了,抱着寒玉盒的手都在发抖,几乎忘了此行的目的。
水溶径首走向中央那复杂的银色仪器。他伸出手,掌心按在仪器下方一个光滑的银色平台上。肩胛处的金芒骤然亮起,与那仪器似乎产生了某种共鸣。仪器中心的蓝色晶石光芒大盛,一道柔和的光柱投射在穹顶的星图上,无数星辰开始加速流转、重组!同时,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外围的金属环开始以不同的速度和方向旋转起来,光影交错,如同一个微缩的宇宙在运行。
“张道长,”水溶收回手,那光柱和嗡鸣并未停止,星图依旧在变幻,“秘藏典籍,尽在此处。有关前朝妖道郭弘霸、通天台、《葬魂经》的一切记载,以及…任何与‘虎兕相逢’、‘大梦归宗’、‘虚魔’相关的线索,无论多么零碎、多么荒诞,都请务必找出!”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时间…不多了。龙脉每一次悲鸣,都意味着那邪阵对地脉的侵蚀更深一分!”
张道士如梦初醒,连忙将怀中的寒玉盒小心地放在旁边一张同样由玄冰魄打造的案几上,对着那浩瀚的书海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光芒:“王爷放心!贫道…定当竭尽全力!”他不再犹豫,立刻走到最近的书架前,踮起脚,颤抖着手,开始小心翼翼地翻阅那些蒙尘的古籍。
凌寒留下两名霜卫在门口警戒,自己也走到一个书架前,开始快速检索。他知道,这里也收藏着历代霜卫记录的秘档。
水溶则走到那悬浮的蓝色晶石前,闭目凝神。肩胛的金芒流转,似乎正通过这仪器,感知着整个金陵城地脉的细微波动。他的侧脸在蓝光映照下,线条冷硬如冰雕,只有微蹙的眉头泄露着内心的沉重。
墨玉没有动。她靠在一个冰冷的书架旁,目光扫过这充满了超越时代感的宏伟空间,扫过那缓缓运转的银色仪器,扫过穹顶流转的星河,最后落在闭目凝神的水溶身上。右肩的疼痛和体内的阴寒依旧在折磨着她,但此刻,一种更强烈的、混杂着震撼、困惑和紧迫感的情绪占据了她的心神。
月镜秘藏…超越时代的科技感(或者说魔法感?)…域外邪魔“虚”…灭绝人性的献祭…龙脉悲鸣…皇帝的癔症…
这一切碎片,如同一个庞大而恐怖的拼图,正在她眼前缓缓展开一角。而她和所有人,都深陷其中。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冰冷的右肩,那侵入体内的黑月邪力,是否也与这终极阴谋有关?那个所谓的“容器”或“引子”…又会是谁?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了水溶身上。他肩胛处那隐现的金芒,在这充满神秘能量的地宫中,似乎变得更加清晰,那核心流转的、常人无法察觉的银色精密纹路,也仿佛更加活跃了一些。
答案,或许就藏在这片星辰之下,藏在这些尘封的古卷之中。张道士枯瘦的手指快速翻动着发黄的书页,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地宫里,如同倒计时的钟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