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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药圃的香气原是甜的,自打史湘云跌进那古怪漩涡里,连风都带着铁锈味。李纨正教贾兰认《女诫》里的字,忽听得菩提手串“啪嗒”散了,滚了一地的木珠子。小丫头素云忙蹲身去捡,却见那珠子骨碌碌全滚向东墙根,像被什么牵着似的。
“怪事。”李纨扶着窗棂望出去,篱笆上经年的牵牛藤无风自动,藤尖齐齐指着湘云今早换的桃红绫袄——襟前不知何时多了粒朱砂痣,红得像是胭脂膏子蹭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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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庆堂西厢房里,探春正与宝钗对坐理账。忽见侍书白着脸撞进来:“可了不得!云姑娘在芍药圃耍酒疯,整个人半截身子陷进土里了!”话音未落,窗外“咔嚓”裂帛似的一声响,探春手里羊毫笔应声折断,墨点子污了才理清的月例单子。
待众人赶到时,湘云倒卧在芍药丛中睡得正香,桃红袄子衬着青石径,活像幅鲜亮的年画。只那粒朱砂痣浮在领口,随呼吸微微起伏。
“不过是醉狠了。”王夫人捻着佛珠吩咐,“周瑞家的,扶云姑娘去碧纱橱歇着。”
周瑞家的刚弯下腰,湘云突然咯咯笑起来,闭着眼摸向腰间:“好姐姐,再与我吃一钟!”她乱挥的手正拍在鎏金麒麟佩上,那兽眼竟骨碌转了两下。宝玉“咦”了声凑近细看,麒麟口中含的玉珠突然迸出金光,刺得人眼疼。
“当心!”墨玉猛地扯开宝玉。只见湘云身下的青砖地蛛网般裂开,土腥味混着陈年酒气扑面而来。黛玉被呛得掩口咳嗽,帕子还没捂严实,地缝里“轰”地探出只覆满青苔的巨爪,指甲盖足有铜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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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佛祖!”王嬷嬷两腿一软瘫在回廊下。那巨爪扒着地缝向上攀,鳞甲缝里窸窸窣窣掉下泥块,砸得芍药花七零八落。探春眼尖,见泥块里裹着半片褪色绸缎,花纹竟是前朝内造的缠枝莲。
宝钗忽然按住心口,金锁在衣襟下突突跳动。她腕子一翻解下金锁链,那赤金项圈竟自己悬到半空,嗡鸣着展开光幕。说时迟那时快,巨爪鳞甲间猛地射出九道黑索,毒蛇般噬向湘云心窝!
“锁!”宝钗清叱出声。金锁光幕暴涨如伞盖,黑索撞上金光时溅起火星子。王熙凤远远瞧着,手里帕子绞成麻花:“宝丫头这法宝比当铺的锁还结实...”
话音未落,宝钗突然踉跄半步。探春忙扶住她,惊见金锁链深陷入她颈间皮肉,锁头裂纹处渗出金丝,正顺着血管往颌下爬。墨玉银瞳骤缩——那金丝游走处,宝钗的皮肉竟变得琉璃般透明,皮下隐隐有星子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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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兽终于显出全貌。龙头龟身足有丈高,脊背十二根蟠龙柱顶着水晶残片。惜春突然指着正中水晶片尖叫:“那里面有人!”众人定睛看去,果见碎片里映着男子侧影,眉峰鼻梁像极了前日来请安的北静王。
墨玉腕骨旧疤突如炭火灼烧。她反手拔剑的刹那,黛玉的绢帕缠上她腕子:“玉姐姐看仔细!”只见每根蟠龙柱都牵着银丝,另一端没入湘云心口随呼吸起伏。
石兽腹甲“咔哒”掀开,露出血淋淋三个篆字。李纨捻着佛珠的手猛顿:“卫...若兰?”满园子霎时死寂。谁不知卫家公子是湘云打小定的娃娃亲,去岁秋闱放榜时还遣人送过鹿肉。
墨玉忽觉右眼刺痛。恍惚见大红喜轿停在卫府门前,轿帘掀处伸出的却不是新娘的手——柄鸳鸯剑当啷坠地,剑锋沾着丹砂。再要细看时,右眼己堕入浓墨。
“当心!”平儿失声惊呼。宝钗的金锁光幕应声碎裂,蟠龙柱如离弦箭首刺湘云心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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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突然夺过湘云腰间金麒麟。众人只见她将金锁往兽睛上一按,喉间迸出句古老咒言。霎时间风雷大作,石兽周身蟠龙柱齐齐哀鸣,水晶碎片里伸出只半透明的手,堪堪抵住刺向湘云的柱尖。
“喀啦啦...”石兽自龙首开始石化,青苔瞬间爬满全身。待尘埃落定,园中只余丈高石雕,龙睛还凝着未褪的凶光。
“宝丫头!”王夫人急步上前,却见宝钗脖颈至下颌己化作琉璃色,喉间有团紫气缓缓旋转。黛玉忙解了荷包,倒出冷香丸要喂她,却被宝钗推开。她弯腰拾起从麒麟口滚落的玛瑙杯,杯底黏着半幅褪色绢帛。
“天圣七年...”探春凑近念出绢首小字,突然噤声。那竟是卫家与史府的婚书!只是男方名讳处被利刃划破,血渍晕染了“卫若兰”三字。
湘云恰在此刻酒醒,揉着眼嘟囔:“好香的芍药...”忽见满地狼藉,惊得跳起来:“这是遭了贼?”她桃红袄襟前,那粒朱砂痣悄然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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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染红大观园飞檐时,墨玉独坐潇湘馆窗下。黛玉拿冷毛巾敷她右眼,轻声问:“白日里姐姐为何...”
“那婚书上的刀痕,”墨玉突然开口,“与三年前扬州驿站劫案凶器一般无二。”她左腕旧疤在暮色中泛红,像道永不愈合的伤。
更漏三响,宝钗在蘅芜苑对镜拆发髻。镜中映出她琉璃化的脖颈,皮下星图己蔓延至耳垂。莺儿捧着药碗的手首抖:“姑娘这病症...”
“莫声张。”宝钗将婚书残片浸入冷香丸化开的药汤。血渍遇水浮起,显出道细若蚊足的印鉴——忠顺王府的狴犴纹。
此时石兽静立在芍药圃阴影里。有巡夜婆子经过,忽听石缝中传来“咔哒”轻响,某片龙鳞下渗出新鲜血珠,缓缓聚成篆字:
**“亥时三刻,取麒麟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