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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如潮水般退去的刹那,黛玉看见那只搭在棺沿的手——苍白得近乎透明,指节修长,指甲泛着淡淡的青灰色。那不是活人应有的颜色,却也不像死尸的僵冷。它以一种介于生死之间的状态存在着,每一道纹路都萦绕着淡淡的蓝光,仿佛皮下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凝固的月光。
"沈......砚?"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粗糙的砂纸磨过。心脏跳得如此剧烈,以至于胸前那道火焰形疤痕开始灼烧,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月镜碎片己经完全融入了她的血肉,此刻正随着心跳发出有节奏的脉动,与水晶棺中传出的呼吸声逐渐同步。
棺椁中的黑雾彻底消散了。
沈砚坐起身的姿势僵硬得不似活人,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像是许久未用的机关重新运转。他的长发垂落在肩头,发梢还凝结着细小的冰晶,面容比黛玉记忆中的少年模样成熟许多,眉心的裂痕己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线。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睛——睁开时,瞳孔竟是诡异的银白色,没有焦距,却精准地"望"向了忠顺亲王的方向。
"不可能......"忠顺亲王脸上的肌肉扭曲着,手中的黑镜剧烈震颤,"你的魂魄明明被——"
沈砚抬起手。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整个地牢的空气为之一滞。亲王手中的黑镜突然炸裂,那些缠绕在他身上的黑线发出尖啸,竟调转方向刺入他自己的七窍!他踉跄后退,玄甲士兵们惊恐地看着他们的主子像提线木偶般抽搐起来,黑线从他眼眶、耳孔中钻出,在空气中扭动着组成一段古老的文字。
黛玉认出了那些字迹——与往生契同源的符文,但更加阴毒。
"《葬魂经》的残篇......"月璃的声音发抖,"他用邪术把禁书刻在了自己的魂魄上。"
亲王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的胸口突然裂开,一团黑雾裹挟着半卷竹简破体而出!那竹简通体漆黑,用金线捆扎,简片上刻满会流动的血色咒文。它悬浮在空中,散发出的威压让整个地牢开始崩塌,碎石从顶部簌簌落下。
"原来......藏在这里......"沈砚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许久未用的琴弦。他银白的瞳孔转向黛玉,毫无预兆地伸手按在她心口。
剧痛让黛玉弯下腰。她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正被缓缓抽离。当沈砚收回手时,掌心多了一团跳动的火焰——纯净的赤红色,核心处隐约可见文字流转。
"红莲火种......"墨玉的剑"铛"地掉在地上,"《葬魂经》的上半卷......竟然化成了她的心......"
火焰与黑简在空中相撞,爆发出刺目的强光。当光芒稍减,一卷完整的玉简悬浮在众人头顶,通体晶莹如冰,内里却流动着赤金双色的光纹。它散发出的气息既神圣又邪恶,仿佛同时蕴含着极致的生机与毁灭。
忠顺亲王突然狂笑起来,尽管他的身体正在迅速腐烂:"拿到了......终于......"他腐烂的手指结出一个复杂的手印,"以皇族血脉为引——"
沈砚的速度快得超出常理。前一瞬他还在水晶棺旁,下一瞬己经掐住亲王的喉咙将人提起。他的银白瞳孔此刻泛着血光,声音冷得像地底寒泉:"你忘了,沈家血脉才是真正的钥匙。"
"咔嚓"一声脆响,亲王的脖颈被拧成诡异的角度。但更恐怖的是他的尸体——皮肤迅速干瘪脱落,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蛊虫!那些虫子试图西散逃离,却被沈砚一个眼神冻成了冰渣。
地牢的崩塌加速了。大块青砖砸落,一根青铜柱轰然倒下。月璃拽起呆立的黛玉:"必须立刻离开!"
黛玉却甩开她的手,跌跌撞撞奔向沈砚。他站在玉简下方,银白的长发无风自动,背影挺拔如松,却又透着说不出的孤独。当她碰到他的衣袖时,那布料冷得像雪山之巅的冰晶。
"沈砚......"她哽咽着唤他,七百年的思念与七百个日夜的担忧全都哽在喉头,"你还认得我吗?"
他转过身。那张脸依旧俊美如昔,却再找不到当年月下少年的温柔神色。银白的瞳孔倒映着她衰老的容颜,目光陌生得令人心碎。
"清......瑶......?"他的指尖触到她鬓边白发,动作生涩得像在确认一个梦境,"不......你是......"
记忆的碎片似乎在他眼中翻涌。黛玉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我是黛玉,也是清瑶,我用了往生契——"
沈砚突然剧烈颤抖起来。他猛地抽回手,银白瞳孔紧缩:"往生契?!"目光扫过她皱纹横生的手背和灰白长发,某种可怕的了悟在眼中凝聚,"你折损了寿元......"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整个地牢顶部坍塌下来,血月光柱首射在玉简上。那玉简突然一分为二,一半飞向沈砚心口,另一半却朝黛玉眉心射来!
"小心!"墨玉飞扑过来,却被一股无形力量弹开。
千钧一发之际,沈砚挡在黛玉身前。两道玉简光芒同时没入他胸膛,他银白的瞳孔瞬间变成赤金色,周身爆发出的气浪将所有人都掀翻在地。当光芒散去时,他跪倒在废墟中,长发尽数化作雪白,而更骇人的是——他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
"反噬......"月璃艰难地爬过来,"《葬魂经》在吞噬他的肉身......"
黛玉扑过去抱住他。沈砚的身体冷得像冰,重量却轻得不可思议,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他的睫毛上凝结着霜花,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唯有那双变成赤金色的眼睛还固执地望着她。
"听我说......"他的声音轻得像风,"往生契可以逆转......玉简在我心口......取出来......"
黛玉疯狂摇头,泪水在他衣襟上冻成细小的冰晶:"不!一定有别的办法——"
沈砚突然抬手按住她后颈,将她的额头抵在自己眉心。一股庞大的记忆洪流瞬间冲入黛玉脑海——
七百年前的祭祀现场。清瑶不是被献祭的牺牲品,而是自愿走入阵眼的守护者。《葬魂经》本就不是什么逆转阴阳的禁术,而是镇压某种上古邪物的封印!沈家世代守护的秘密,忠顺王府追寻的真相,全都指向一个可怕的事实:水晶棺里封印的从来就不只是沈砚的魂魄......
"还有它......"沈砚在她意识深处低语,"月镜族的......'那位'......"
记忆突然中断。黛玉猛地睁开眼睛,发现沈砚的躯体己经透明得能看见身后的废墟。他心口位置悬浮着半截玉简,另半截正在她自己的眉心发烫。
"来不及了......"月璃突然割破手腕,用血在地上画起复杂的阵法,"用我的命格为引,可以暂时稳固他的魂魄!"
墨玉二话不说也划破手掌:"加上我!"
黛玉看着他们,又看向怀中即将消散的沈砚。七百年前清瑶没能完成的仪式,七百日后黛玉必须接续的选择。她颤抖着抚上沈砚透明的脸颊,突然笑了。
"不,这次用我的。"
她毫不犹豫地将手插入自己心口!
剧痛让世界天旋地转。但比疼痛更清晰的是指尖触碰到的异物——那半枚融入心脏的月镜碎片,此刻正与沈砚体内的玉简产生共鸣。当她的手指包裹住碎片时,七百年前清瑶留下的最后一道禁制解开了。
耀眼的白光从她胸口迸发。黛玉感觉自己在融化,骨骼化作流火,血液变成光河。恍惚中有人紧紧抱住了她,那怀抱冷得像冰,却又烫得像火。沈砚的声音穿透光雾传来,不再是气若游丝的虚弱,而是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以我沈砚之名,启九幽之禁——"
某种古老的存在被唤醒了。整个金陵城的地面开始震颤,宁国府废墟上的血色薄膜剧烈波动,无数张人脸发出凄厉的哀嚎。而在常人看不见的维度里,七百年前那场未完成的祭祀终于画上了最后一笔——
当光芒散去时,废墟中央只剩下一具闭合的水晶棺。棺中并肩躺着两个身影:银发的沈砚与恢复少女容颜的黛玉,他们的手在胸前交叠,共同按着一卷完整的玉简。棺盖上浮现出全新的纹路——不再是镇压的咒印,而是一株并蒂莲,赤红与冰蓝的花瓣相互缠绕,栩栩如生。
月璃瘫坐在地上,手腕的血染红了衣襟:"他们......"
"选择了最彻底的封印。"墨玉拾起掉落的青铜剑,剑身上映出水晶棺的倒影,"用自己作容器,把《葬魂经》和'那位'一起封存。"
地牢外传来晨钟的声音。第一缕真正的阳光穿透废墟照在水晶棺上,那些狰狞的干尸突然同时化作飞灰,青铜柱上的锁链一节节脱落。而在遥远的皇宫方向,隐约传来丧钟的哀鸣——忠顺亲王的本命灯熄灭了。
墨玉突然单膝跪地,剑尖抵额行了最庄重的剑礼。月璃怔怔望着水晶棺,眼泪终于落下:"值得吗......"
没有人回答。但棺中的黛玉唇角似乎微微扬起,而沈砚的白发在阳光下流转着淡淡的蓝光,像是回应着某个只有他们才懂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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