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的手机在掌心凉得刺骨，仿佛一块冰雕嵌进血肉。
她连按了七次开机键，屏幕始终黑着，只有锁屏界面的时间在固执跳动——21:17，距离通讯中断己经过去十三分钟。
护士站的挂钟秒针走得像重锤，一下下砸在她脊椎上，每一记都像是敲在神经末梢。
她数着走廊地砖的缝隙往楼梯间跑，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中回响，像是从远处传来。
消防通道的窗户正对火场方向，暗红的光映得玻璃发烫，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她的脸上，带着灼烧般的热意。
楼下传来救护车鸣笛，她却觉得那声音来自极远的地方，耳膜发闷，心跳声大得震得太阳穴突突跳。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焦糊混合的气味，呛得喉咙发紧。
“顾明渊...”她对着黑屏的手机轻声唤，喉间突然发紧。
早上他塞给她的热咖啡还剩半杯在办公室，杯壁上的水珠早干了，只留一圈褐色痕迹。
那是他特意绕路买的蓝山，说“今天出警任务轻，晚上带你去吃火锅”。
现在那杯咖啡早己冷却，指尖触碰时残留着淡淡的涩味。
火场方向传来闷响，林晚秋的手指在窗沿抠出白印，指甲缝里渗进了灰尘与汗水。
她摸出备用手机，拨打消防局总机，听筒里刚传来“嘟”的一声，就被忙音切断。
消毒水味突然变得刺鼻，她扶着墙蹲下去，后颈的冷汗顺着手术衣领口往下淌——上一次这么害怕，是六年前暴雨夜的电话，他说“我在高速连环车祸现场”，再之后三天音信全无，等见到时他额角的疤还在渗血，那种血腥气至今仍在记忆中挥之不去。
二十三层走廊里，顾明渊的防烟面罩己经起雾。
他摘下护目镜擦了擦，眼前的景象反而更清晰：东侧墙壁的墙纸正在卷曲，露出下面焦黑的木龙骨，火焰顺着电线槽爬过来，像条吐信的赤练蛇。
空气中弥漫着高温蒸腾下的塑料燃烧味，令人作呕。
“顾队！”小刘的声音带着颤音，“刚才查的2305室，那家奶奶说西边安全通道早被烧塌了。”
顾明渊摸了摸墙面，温度灼得掌心发疼，皮肤表面传来一阵刺痛。
他后退两步，强光手电的光束扫过天花板——通风管道的金属格栅蒙着层灰，边缘有锈迹，但整体结构还算完整。
“小刘，拿液压剪过来。”他扯了扯领口的防火绳，“把面罩系紧，管道里烟尘重。”
“您...您要走通风管？”小刘的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足有半人高的管道口，“这管子承重够吗？”
“去年队里演练过商业综合体通风系统改造。”顾明渊弯腰敲了敲管壁，金属闷响在火场里格外清晰，“这栋楼是十年前建的，通风管钢材厚度达标。”他转身解下腰间的安全绳，“你和小陈先把格栅拆了，注意别让碎片掉下去砸到人。”
液压剪咬进金属的声音刺耳，像是铁器相撞的摩擦声，夹杂着碎裂的脆响。
顾明渊蹲在管道口，用消防斧敲掉最后一块变形的格栅，烟尘“轰”地涌出来，混着焦糊的塑料味。
他咳嗽两声，摸出强光手电往里照——管道延伸方向正对着西侧楼梯间，隐约能看见尽头有个检修口。
“里面有分叉口吗？”小陈探过头，防火手套蹭到他后背，粗糙的布料摩擦声清晰可闻。
“图纸上标着23层通风管是环形结构。”顾明渊把安全绳甩进管道，“我先上，你们跟着。记住，贴着管壁走，别踩中间。”
管道里的空间比想象中狭窄。
顾明渊弓着背往前挪，防火服手肘部位蹭得沙沙响，每一步都像是在与空气搏斗。
头顶传来梁木断裂的脆响，震得管道微微晃动，他膝盖一弯抵住管壁，汗水顺着下巴滴在面罩上，模糊了视线。
“还有十米到检修口。”他对着对讲机说，声音闷在管道里，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布，“小刘，你后面那家人跟上了吗？”
“跟紧了！”小刘的声音带着回音，“王奶奶抱着小孙子，我扶着呢。”
检修口的螺丝锈死了。
顾明渊用液压剪卡住螺帽，肌肉绷得像铁铸的。
“咔嚓”一声，螺丝飞出去撞在墙上，他猛地一推，混着新鲜空气的风灌进来——西侧楼梯间的应急灯亮着，照亮七八个蜷缩在墙角的人，有个穿睡裙的小女孩正抓着妈妈的衣角哭，眼泪挂在脸颊上，闪闪发亮。
“别怕，我们是消防队的。”顾明渊伸出手，防火手套在应急灯下泛着暖黄的光，带着一种温热的安全感，“一个一个来，抓稳我的手。”
林晚秋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时，她正盯着墙上的消防疏散图发呆。
那图上用红笔标着火场位置，她看得眼睛发酸，突然被震得差点把杯子打翻。
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的手指抖得按不准接听键，连按三次才把手机贴到耳边。
“顾明渊？顾明渊？”她的声音带着破音，“你在哪？有没有受伤？”
“我在。”熟悉的低哑嗓音混着电流声传过来，带着点粗重的喘息，“刚把23层最后两户人带到安全区。”
林晚秋的眼泪“刷”地掉下来，滚烫的泪水滑过嘴角，咸涩而苦。
她转身冲进楼梯间，背贴着冰凉的墙面，喉咙发哽：“我手机黑屏了...我以为...”
“我知道。”顾明渊的声音软下来，“刚才在通风管道里，信号不好。”他停顿片刻，背景音里传来队员的欢呼，带着烟火后的兴奋与疲惫，“小刘说要请我喝可乐，说我像电影里的超级英雄。”
林晚秋破涕为笑，用手背抹了把脸：“你本来就是。”她听见自己心跳声渐渐平缓，像潮水退去般温柔，“现在安全了吗？”
“暂时安全。”顾明渊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带着一丝沉重，“刚才救出来的王奶奶说，顶楼有户人家锁着门，敲了半天没反应。”
“顾明渊...”林晚秋攥紧手机，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你答应我，别冒险。”
“我答应。”他轻声说，像是许下一个誓言，“等火灭了，我们去吃火锅。你点毛肚，我点黄喉，好不好？”
“好。”林晚秋吸了吸鼻子，鼻腔里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刺激味，“我要辣锅，加双份鸭血。”
话音刚落，手机里突然传来闷雷似的响声。
林晚秋的呼吸顿住：“怎么了？”
“建筑结构...可能有点问题。”顾明渊的声音里多了些杂音，像是用手捂着对讲机，“别担心，我带队员们撤到安全区了。”
“顾明渊...”林晚秋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像是重新回到了那个暴雨夜。
“我在。”他重复，像是承诺，“等我回家。”
通话结束的忙音响起时，林晚秋望着窗外的火场红光，突然想起顾明渊常说的那句话——“消防员的首觉，比仪器准”。
刚才那声闷响，绝不是普通的梁木断裂。
她摸出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壳，指腹轻轻划过刻着“GY&LWQ”的地方，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更剧烈的震动声，像是什么庞然大物在地下翻滚。
二十三层楼梯间里，顾明渊的手掌按在墙上。
震动从指尖传来，带着细微的裂纹声。
他弯腰捡起块掉在地上的墙皮，断面露出里面碎裂的钢筋——混凝土结构己经开始酥松。
“顾队？”小刘凑过来，“刚才那声响...”
“支撑柱受力不均。”顾明渊抬头望向天花板，应急灯在晃动，光线闪烁不定，“通知所有人，往负一层避难层转移。”他拍了拍小刘的肩，语气坚定，“走快点，别让群众看出不对。”
小刘张了张嘴，最终只说：“是！”
顾明渊望着楼梯间里陆续下楼的人群，耳尖还回响着林晚秋带着哭腔的“等我回家”。
他摸了摸胸口的吊坠——那是林晚秋送的银制平安扣，贴着皮肤暖烘烘的，仿佛她的体温从未远离。
震动再次传来，比刚才更剧烈，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对着对讲机沉声道：“全体注意，加快撤离速度。”
墙皮又簌簌掉下来几块。
顾明渊望着头顶逐渐明显的裂痕，喉结动了动。
有些事，暂时不能告诉她——比如他刚才摸到支撑柱时，钢筋己经扭曲得像根被揉皱的铁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