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父的手机在茶几上震动时,林晚秋正给顾母剥糖炒栗子。
那震动声像根细针,刺破了客厅里勉强维持的温暖。
她指尖一颤,栗子壳掉进掌心,带着微微焦香的碎屑沾在指腹上。
顾父的手刚搭上手机,指尖就抖了一下——来电显示是辖区派出所的王警官,上回顾明渊执行任务时,也是这位警官联系的家属。
“老顾,吴明远跑了。”王警官的声音从听筒里漏出来,低沉中透着一丝急促。
林晚秋离得近,恰好听见后半句,“监控显示他今早五点经过西环路口,那时候小顾刚结束急救中心的联动演练……”
话音未落,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窗外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突兀地闯入耳中,像是某种不安的预兆。
顾父的脸瞬间白得像墙皮,手机“啪”地砸在茶几上,震得糖炒栗子滚了两颗到地毯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顾母还没反应过来,只看见老伴儿额角的青筋跳得吓人:“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确认的。”王警官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歉意,“本来今晚收网,可线人说吴明远突然改了路线,怀疑……怀疑咱们这边走漏了风声。”
顾母终于听明白了,她攥着栗子壳的手猛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栗壳裂开的声音清晰可闻:“走漏风声?明渊当线人这么多年,怎么会……”
“嫂子,”王警官顿了顿,语气更沉重了些,“您也知道,小顾最近总往医院跑。上回蹲点,他接了个电话就提前撤了——我们后来查了,是林医生的号码。”
客厅里的空气突然凝固了。
林晚秋蹲下去捡栗子的动作僵在半空,后颈泛起凉意,像是被谁吹了一口冷气。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地敲在胸口。
她看见顾父的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话,又像是被什么哽住了;顾母的眼神慢慢从震惊转为锋利,像把突然出鞘的刀。
“晚秋啊。”顾母的声音突然轻得反常,却让林晚秋脊背发紧,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你说你俩调休看电影,说他最近都按值班表走……”她的手指抠着沙发缝,布料被扯出一道褶皱,像是她内心的裂痕,“合着都是骗我们的?”
“阿姨,不是!”林晚秋慌忙去拉她的手,却被狠狠甩开。
触感冰冷而坚硬,像是碰到了一块寒冰。
顾母站起来时碰倒了茶杯,褐色的茶水泼在林晚秋白大褂前襟上,像块难看的伤疤,热意渗入皮肤,却不及她心头的灼痛。
“扫把星!我就说医生克人,你看你爸……”
“妈!”林晚秋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己经红了,“我爸的事是意外,和我没关系!吴老板逃跑更和我没关系,明渊当线人从来都是……”
“够了!”顾父拍了下茶几,震得糖罐叮当响,玻璃窗也跟着嗡嗡作响,“王警官说他接你的电话提前撤了,这还没关系?明渊从小就实心眼儿,你说两句软话他就什么都不顾了!”他抓起茶几上的值班表,纸张哗啦作响,“你让他填这个,就是想拴住他,让他分心!”
林晚秋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想起顾明渊填值班表时弯着腰的样子,钢笔尖在纸上洇开小墨点,他还笑着说“这样妈就能数着日子等我回家”;想起他画红圈时故意把《庐山恋》的日期描了两遍,说“要让你们记得清楚”。
原来这些小心思,在顾父眼里都是“分心”的证据。
“爸,明渊从来没因为我耽误任务。”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稳些,“上回他提前撤,是因为我在急诊碰到连环车祸,需要他帮忙疏导交通……”
“疏导交通?”顾母冷笑一声,从茶几底下抽出个旧相册,封皮有些泛黄,边角卷起,“你看看你看看!”她翻到某一页,照片里的顾明渊穿着消防服,胳膊缠着绷带,眼神坚定,“三年前化工厂爆炸,他为了救你冲进火场,自己被钢筋扎穿胳膊!”又翻一页,照片里他站在泥水中,脸上满是疲惫但笑容明亮,“去年暴雨救援,你一个电话说医院缺血浆,他发着烧去献血,结果在冲锋舟上晕过去!”
相册“啪”地合上,顾母的眼泪砸在封皮上,溅起一小片湿痕:“他是消防员,是英雄,不是你召之即来的……”她哽住了,“不是你的工具!”
林晚秋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她想起三年前的火场,顾明渊把氧气面罩硬塞进她嘴里,自己却咳得几乎站不住;想起去年暴雨天,他举着血浆袋在洪水里蹚了三公里,到医院时裤腿还滴着泥水,眼睛却亮得像星星。
原来这些她视若珍宝的回忆,在顾母眼里都是“拖累”。
“阿姨,我从来没把他当工具。”她抹了把脸,白大褂袖口蹭得眼睛更酸了,“我只是……只是想离他近点,万一他受伤了,我能第一时间……”
“第一时间什么?”顾父打断她,声音像块冰,“第一时间给他收尸?”他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动作粗暴地甩在肩上,“明渊要是再和你搅在一起,我就当没这个儿子!”
“爸!”林晚秋扑过去拉住他的胳膊,指尖传来一阵粗糙的布料摩擦感,“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我们能一起面对……”
“真心?”顾母扯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疼痛让她忍不住皱眉,“你当医生的,见惯了生离死别,说句真心太容易!可明渊呢?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突然松开手,退到窗边,窗帘在风中轻轻晃动,像是无声的告别,“你走吧,别再来了。”
林晚秋站在原地,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被茶水浸透的白大褂上。
她听见窗外的风掀起落叶,沙沙地刮过玻璃;听见挂钟的秒针还在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她心上。
她想解释,想说顾明渊每次出任务前都会给她发定位,想说他们约好等他退休就开家小诊所,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咔嗒”一声,门锁转动的声音突然响起。
林晚秋猛地抬头,看见顾明渊提着酱牛肉站在门口。
他的消防服还沾着灰,帽檐压得低低的,可眼神却像团火,“唰”地烧到她脸上。
“晚秋?”他的声音发颤,酱牛肉袋子“啪”地掉在地上,发出闷响,“谁欺负你了?”
他冲过来时带起一阵风,林晚秋被他紧紧抱进怀里。
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烟味和消毒水味,混着点焦糊的味道——应该是刚从火场回来。
顾明渊的下巴蹭过她发顶,声音哑得厉害:“不哭,我在。”
“明渊!”顾父拍了下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微微晃动,“你看看她把家里搅成什么样了!”
“爸,妈。”顾明渊松开林晚秋,转身挡在她身前,后背绷得像面墙,目光坚定,“吴老板逃跑和晚秋没关系。上回提前撤是因为她那边有紧急情况,我作为消防员本来就该配合救援。”他掏出手机,翻出聊天记录,“这是我和王警官的通话记录,他说走漏风声是因为线人临时变卦,和我们无关。”
顾母的脸色缓和了些,可顾父还是黑着脸:“那她总让你分心……”
“分心?”顾明渊笑了,他握住林晚秋的手,指腹蹭过她手背上的茶渍,温热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她是我分心的理由,也是我拼命的理由。”他看向父母,目光灼灼,“每次冲进火场,我都想着要是能活着出来,就能看见她在急诊门口等我;每次觉得撑不住了,就想着她还在手术台上救人,我没资格倒下。”
顾母的眼泪又下来了。
她想起儿子小时候摔破膝盖,咬着牙不让哭,却在看见她时“哇”地扑进怀里;想起他第一次穿消防服时,在镜子前转了三圈,说“妈,我帅吗”。
原来这么多年,那个会扑进她怀里的小男孩,早就长成了能为另一个人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明渊,王警官电话。”林晚秋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鼻音。
顾明渊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王警官”三个大字。
他看了眼林晚秋发红的眼睛,又看了看父母苍白的脸,喉结动了动,按下了接听键。
“顾队,吴明远在城南废品站现身了。”王警官的声音很急,“需要你配合……”
顾明渊的手指在手机上悬了两秒,最终还是把手机贴在耳边。
林晚秋能看见他后颈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像根拉满的弦。
顾母突然走过来,替他整理了下消防服领口:“去吧,注意安全。”顾父摸出烟盒,又放下,只拍了拍他肩膀:“别让我们等太久。”
林晚秋拽了拽他的衣角。
顾明渊低头,看见她眼睛里还闪着泪光,却努力扯出个笑容:“我很快回来。”他吻了吻她额头,转身时又停住,“爸妈,晚秋是我选的人。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和她一起扛。”
门“砰”地关上了。
林晚秋望着墙上的全家福,照片里的顾明渊还是个穿校服的少年,站在中间笑得灿烂。
现在那个少年己经穿上了消防服,可眼睛里的光,和照片里一模一样。
窗外的风更大了,吹得窗帘哗哗响。
林晚秋弯腰捡起地上的酱牛肉,袋子上沾了些灰,她小心地擦了擦——等顾明渊回来,热一热应该还能吃。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起来,是顾明渊发来的消息:“等我,给你买糖炒栗子。”
林晚秋笑了,眼泪却又掉下来。
她听见远处传来消防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像首不太温柔却足够坚定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