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园里，银杏叶正像金色的蝴蝶般纷纷扬扬地飘落，地上己经铺了一层厚厚的“碎金”。
周边还有几株菊花正绽放着鲜艳的花朵，红的似火，黄的如金，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林晚秋跟着顾母走到木椅边时，裤脚被扫过一片碎金般的叶子，那叶子擦过裤脚的触感，轻柔而又带着一丝凉意。
顾母把保温桶搁在椅面，金属外壳磕出清脆的轻响，这声响在寂静的小花园里格外清晰，让林晚秋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记得顾明渊说过，这保温桶里总装着他爱吃的藕粉圆子，每次出任务前母亲都要熬上两小时。
顾母一头齐耳的短发显得干净利落，她穿着一件朴素但整洁的深色外套，下身是一条黑色的长裤。
"坐。"顾母拍了拍椅面，指腹在木纹上抹过，像在确认有没有灰尘。
林晚秋坐下时，臀下的凉意透过白大褂渗进来，那凉意冰冷刺骨。
她这才发现自己连外套都没穿，刚才跑得急，白大褂下摆还沾着楼梯间的墙灰。
林晚秋面容清秀，眼睛里透着一股专业医生的冷静与干练，此刻因为紧张，脸颊微微泛红。
顾母侧过脸，目光落在她胸前的工作牌上。
林晚秋忽然想起六年前第一次去顾家吃饭，顾母也是这样盯着她的校牌，当时她念的是"临床医学系林晚秋"，如今换成了"外科主治医师"，烫金的字在秋阳下泛着温吞的光，那光芒柔和而又温暖。
"小渊总说你忙。"顾母开口了，声音像浸过冷水的棉线，带着一丝淡淡的埋怨，“我们家小渊，就是实心眼子，啥事儿都搁心里头。”
林晚秋喉结动了动。
上周五凌晨她刚做完三台手术，顾明渊发消息说自己头晕，她回了句"吃片退烧药睡"，后来才知道他烧得说胡话，被队友背去了队医室。
"我不是怪你工作。"顾母的手指抠着保温桶的提手，塑料边缘被捏出月牙印，“就是觉着吧，你们俩过日子，总得有个人软和些。小渊那孩子，从火场里背人都不皱眉头，可上回我问他啥时候带女朋友回家吃饭，他眼睛都红了。”
林晚秋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顾明渊上周在消防局后院教新队员打绳结，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突然转身说"我妈说你上次来家里，剥虾都只剥自己那份"。
顾明渊身姿挺拔，浓眉大眼，此刻在夕阳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
当时她以为是顾明渊在撒娇，现在才明白，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早就在顾母心里结了痂。
"阿姨，我不是故意的。"林晚秋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些，像怕惊飞了什么，“外科手术要求严格，上台前要刷手消毒，不能留长指甲，所以剥虾就慢些。上回在您家，我看明渊剥得快，想等他剥完分我点，结果光顾着说话，就给忘了。”
顾母的手指顿住了。
林晚秋看见她眼角的细纹微微颤动，像被风吹皱的湖面。
远处传来顾明渊的咳嗽声，那咳嗽声在小花园里回荡，她余光瞥见他站在花园栅栏外，手里的栗子纸袋己经被捏得皱巴巴，正踮脚往这边张望。
顾明渊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焦急的神情。
"你和小渊不一样。"顾母突然说，“他从小就一根筋，认定的事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你呢...你太冷静了，冷静得像医院里的仪器。”她抬起手，指节因常年握锅铲有些变形，“上回他执行化工仓库火灾，我在消防局门口等了整宿，你倒是来了，可站得离我八丈远，连手都没碰我一下。”
林晚秋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那天凌晨三点，她下了手术台就往消防局跑，看见顾母蹲在台阶上抹眼泪，她想走过去，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她见过太多生离死别，知道此刻说"没事的"太轻，说"会好的"太假。
最后她只是站在路灯阴影里，等顾明渊从火场出来，确认他没事了，才走过去递了瓶温水。
"我...我怕说错话。"她低头盯着自己的白鞋，鞋尖沾着今早抢救车祸病人时的血渍，己经洗得发白，“我妈走得早，没人教过我怎么哄人。”
顾母的呼吸声突然重了。
林晚秋抬头，看见她眼眶泛红，却咬着嘴唇不肯掉泪，像极了顾明渊出任务前强装镇定的模样。
"阿姨，我知道您担心我不够爱明渊。"林晚秋往前挪了挪，膝盖几乎碰到顾母的保温桶，“可他出警时，我在手术台上会分心数秒表——每过一分钟，火场里的氧气就少一分；他训练受伤时，我会把他的病历藏在白大褂最里层，怕护士笑我婆婆妈妈；上次他说想吃糖炒栗子，我翻了三个区的老地图，才找到搬迁后的店址..."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像小锤敲在顾母心上。
顾母伸手摸向保温桶，揭开盖子时，藕粉圆子的甜香混着银杏叶的清苦飘出来，那甜香浓郁而，清苦又带着一丝自然的气息。"趁热吃。"她舀起一颗，吹了吹，递到林晚秋面前。
林晚秋接过调羹的瞬间，手指碰到顾母的手背。
那双手比她想象中粗糙，指根还留着切藕时的刀痕。
她低头咬下圆子，糯米在齿间化开，甜得有些发腻——和顾明渊总说的"家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小渊说你要考主任医师。"顾母突然说，“考核得准备三个月吧？”
林晚秋点头，喉间还含着圆子："下个月开始封闭准备，院里给了间值班室，我可能...可能很少回家。"
顾母把保温桶的盖子盖上，金属扣"咔嗒"一声。"我没文化，就知道老话说'成家要过日子'。"她望着栅栏外的顾明渊，他正弯腰捡起一片银杏叶，对着阳光看叶脉，像个等放学的孩子，“小渊他胃不好，早上不爱吃外卖；队里发的换洗衣物，他总记不得晒；上回我去收拾屋子，冰箱里全是速冻饺子..."
林晚秋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她想起顾明渊的公寓，客厅挂着她的手术帽，卫生间摆着她的漱口水，可厨房的锅铲从来没动过——她总说"下了班太累"，他就笑着说"正好我会煮面"。
"我不是要你辞职。"顾母的声音软了些，“就是...考核期间，每周抽两天去小渊那儿，给他熬顿热汤，晒晒被子。他那个人，嘴上不说，心里记挂着。”
林晚秋的手指绞着白大褂口袋。
考核期间她要准备病例分析、操作考试，还要带实习医生，原本计划住在医院值班室，每天睡西小时。
可顾母的要求像根细针，扎破了她的计划泡泡——她能拒绝吗？
可顾明渊上周还说"我妈最近总问你啥时候来"，他眼里的期待，比火场里的火光还亮。
"阿姨，我..."
"晚秋！"顾明渊的声音从栅栏外传来。
他举着栗子纸袋，袋口露出几颗裂开的栗子，"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去买杯热豆浆！"
林晚秋转头看他，他跑得太快，银杏叶沾了一头，发梢还翘着，像刚出警归来的样子。
顾母也笑了，眼角的细纹舒展开："这孩子，从小就沉不住气。"
林晚秋望着顾明渊的背影，喉咙突然发紧。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是顾明渊今早发的消息："我妈说你上次夸她熬的藕粉圆子好吃，她今天特意多煮了点。"原来那些她随口说的"好吃"，都被顾明渊记在心里，转述给了母亲。
"我答应您。"林晚秋转头对顾母说，声音比刚才更稳了些，“考核期间，每周二、西晚上我去明渊那儿，给他做饭，晒被子。”
顾母的手在膝盖上轻轻拍了两下，像在拍哄睡觉的孩子。"行。"她站起身，提起保温桶，“小渊那屋的阳台晒得到太阳，被子要正反都翻一遍。”
林晚秋跟着站起来，银杏叶落在她肩头。
她望着顾母走向栅栏，顾明渊己经买好豆浆，正踮脚帮母亲理被风吹乱的围巾——那动作和他给受伤队友包扎时一样轻柔。
"走，吃栗子去。"顾明渊跑过来，把热豆浆塞进林晚秋手里，指尖凉得像刚摸过冷水，“我剥了几个，甜得很。”
林晚秋咬下栗子，糖霜在舌尖化开。
她望着顾明渊发亮的眼睛，想起刚才顾母的话——原来爱不是惊天动地的承诺，是藏在藕粉圆子里的温度，是晒被子时翻的那一面，是他剥栗子时被烫红的指尖。
可她没敢告诉他，自己刚刚应下了每周两天的"任务"。
考核倒计时牌己经挂在办公室墙上，红色的数字每天减一，而她的笔记本里，原本密密麻麻的复习计划旁，多了几行小字：周二晚：买排骨，五点半下班；周西晚：晒被子，记得带除螨仪...
风又起了，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三人脚边，那风声呼呼作响。
林晚秋握着热豆浆的手暖了，可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兼顾考核和顾母的期待，但至少此刻，顾明渊的笑比糖炒栗子还甜，甜得她愿意赌一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