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那刺鼻且黏腻的气味如一层薄纱,紧紧缠绕在江宇的鼻尖,他转动轮椅的手青筋暴起,每一根青筋都似在诉说着他的愤怒。
橡胶轮与楼梯间那冰冷、光滑的地砖剧烈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每一声都像一把火,不断往他的怒火中添柴。
三天前他让赵医生在系统里动的手脚被林晚秋当众戳破,此刻他喉咙发紧,干涩得难受,指节用力抵着轮椅扶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脑海里反复回放她刚才说“别再让系统‘录错’了”时的冷笑——那冷笑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当众打在他的脸上,更是打在江家的脸上。
院长办公室的门半掩着,门缝中透出柔和的灯光。
他屈指轻轻叩了两下,清晰地听见里面传来“进来”的应和声,喉间那股熊熊燃烧的戾气立刻软成一团。
轮椅缓缓滑进去,他刻意放轻动作。
目光扫过靠墙那高大的文件柜,柜子上的木质纹理清晰可见,最上层摆着院长和市领导的合影,照片的边框闪着金色的光,这是他今天要撬动的支点。
“张院长,我实在放心不下。”江宇的声音带了几分焦灼,手指无意识地着轮椅扶手上精美的雕花,雕花的纹路在他指尖划过。
“刚才在手术室,林医生处理喉痉挛的方式...我总觉得有问题。”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发出的冷光照得他眼底泛冷,“您看,患者血氧饱和度跌到85的时候,她足足犹豫了三秒才下喉罩。
要是传出去说我们市一的外科主任关键时刻掉链子...”
院长推了推眼镜,目光从电脑屏幕上抬起来。
他鬓角的白发在落地窗前那明亮的光线中泛着银光,手指在桌上轻轻叩了两下,桌上的纸张随之微微颤动:“小江,你跟了林医生三年手术,该知道她的风格。”
“可这次不一样!”江宇的轮椅猛地往前滑了半寸,膝盖几乎撞上办公桌,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她用了大剂量激素冲击,术后肺水风险至少增加三成。
我查过病例,患者有慢性心衰史——”他突然顿住,喉结滚动两下,“张叔,我是怕医院名誉受损。”
院长的钢笔尖悬在文件上方,投下细长的影子。
他盯着江宇发红的耳尖看了两秒,忽然伸手按响桌上的内线:“请林主任来我办公室。”
林晚秋推开院长办公室门时,后颈还留着手术室那丝丝凉意,如同有一层冰霜附着在上面。
她听见自己鞋跟叩地的声音,一下,两下,在铺着柔软羊毛地毯的走廊里格外清晰,那声音仿佛敲击在她的心上。
口袋里顾明渊的消息还没回,热粥的温度似乎透过布料渗进来,熨着她的掌心——那是种踏实的暖,像六年前暴雨夜他塞给她的姜茶。
“林主任,坐。”院长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目光扫过她白大褂上未完全褪去的血渍,血渍的颜色暗沉,像是诉说着手术的惊险。
“小江说你今天手术有争议,说说看。”
江宇的轮椅在她右侧发出细微的挪动声,她侧头时瞥见他攥着手机的指节泛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患者是32岁男性,吸入性损伤合并喉水肿。”她从随身的帆布袋里抽出病例,封皮上还留着手术室打印机的余温,那温度带着一丝工作的热度。
“血氧跌到85时,我评估了喉水肿程度——会厌己经肿成核桃大,普通喉罩根本进不去。”她翻开病例,指着术中记录那页,“这三秒是在确认气管位置,不是犹豫。”
“激素剂量呢?”江宇突然插话,声音拔高了两度,尖锐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
“你用了甲强龙30mg/kg,远超常规剂量!”
林晚秋转头看他,眼尾的细纹在日光灯下若隐若现。
她抽出一张血气分析单,推到院长面前,纸张在桌上滑动发出沙沙的声音:“患者动脉血乳酸4.2mmol/L,提示严重组织缺氧。
大剂量激素能快速减轻喉头水肿,争取气管切开时间。”她的指尖划过数据栏,那数据仿佛是她胜利的勋章。
“术后半小时复查,血氧己经稳定在98%,肺水指标正常——这些赵医生应该己经录入系统了。”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安静得能听见墙上时钟的滴答声。
赵医生缩在墙角,墙角的阴影笼罩着他,刚才还挺得笔首的后背此刻几乎贴到了文件柜。
他额角挂着汗,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手指无意识抠着白大褂口袋边缘,那里绣着的“赵”字被扯得变了形:“我...我这就去查系统。”
“不用了。”院长翻开林晚秋带来的U盘,调出手术录像。
画面里,林晚秋的手像把精准的手术刀,持喉镜的角度、下喉罩的力度分毫不差。
他又对比了术前讨论记录和术后评估,钢笔在桌上敲出规律的节奏,“小江,你说的‘判断失误’,证据呢?”
江宇的轮椅猛地往后退了半尺,椅背撞在赵医生腿上,发出“哐当”一声。
他喉结上下滚动,耳尖从红转紫,像是被愤怒烧红了一般:“我...我是担心患者后续并发症!”
“担心就去看术后监护记录。”院长合上U盘,目光像把淬了冰的刀,首首地刺向江宇。
“上个月你负责的3床阑尾炎,术前评估漏了凝血功能异常,是谁替你补的台?”
赵医生的汗滴啪嗒落在地砖上,声音清脆而响亮。
他张了张嘴,想说“是林主任”,却被院长的目光烫得缩回了话头。
“林主任。”院长转向林晚秋,眼底的冷意褪成温和的赞许,“去把患者的动态监测数据拿来,我要亲自过目。”
林晚秋起身时,白大褂下摆扫过江宇的轮椅扶手,带起一阵轻微的风。
她能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古龙水味,混着几分焦虑的汗酸。
“好的。”她应了一声,转身时瞥见江宇攥着手机的手在发抖,屏幕亮着,显示着未发出的消息——“林晚秋今天彻底得罪我了”。
等她抱着监测报告回来,办公室里只剩院长在看文件。
江宇的轮椅印还留在地毯上,像道浅浅的伤痕。
赵医生缩着脖子跟在她身后,路过她时小声说:“林主任,我...我就是帮江宇递个话。”
“下次递话前,先学会看数据。”林晚秋把报告放在院长桌上,余光扫过窗外——顾明渊的消防车停在医院门口,他倚着车头,手里的保温桶在阳光下泛着暖光。
下班时,顾明渊的保温桶里还温着南瓜粥。
林晚秋捧着碗,看他喉结滚动着咽下一口,突然说:“今天江宇又找院长告我状了。”
顾明渊的勺子停在半空,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指腹擦过她眼尾的细纹:“需要我去跟他聊聊?”
“不用。”林晚秋笑着摇头,指尖碰了碰他消防服上的徽章,“我自己能解决。”
但她没说,江宇离开办公室时,那道淬了毒的目光像根刺,扎在她后颈——更没说,她在江宇的手机屏幕上,瞥见了下一条未发送的消息:“找媒体曝光市一医疗事故,配图我都准备好了。”
晚风掀起顾明渊的衣领,露出锁骨处淡粉色的旧疤——那是三年前火场里被钢筋划的。
他低头喝了口粥,热气模糊了镜片:“晚晚,要是有人总来惹你...”
“嗯?”
“我当消防员的,最擅长灭火。”他摘了眼镜,目光灼灼,“不管什么火,我都能灭。”
林晚秋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医院群里弹出的新消息:“请全体医护注意,明早八点召开媒体沟通会。”
她望着顾明渊被路灯拉长的影子,突然想起手术台上患者碰她白大褂的那只手——生命在抗争,而有些人,也在暗处磨着刀。